崇祯元年三月四日,巳时初刻。
天色大亮,宁远城墙后面旌旗飞扬剑戟如林,一队队辽西精骑、边军精锐正在春和门瓮城集合。
身着鸳鸯战袄的辅兵们将宁远四门架设的佛朗机炮、神火飞鸦搬运下来,用牛马拉运,准备随战兵出城。
除陕西镇、京营分兵驻守永宁、威远、延辉、春和四门,对外防御,其余边军及辽镇人马,已经在春和门集结待命,做好随时追击敌军的准备。
随着开原败退撤离,宁远守军一扫这几日的阴霾苦闷。全军上下,从经略监军到小兵,各人都是喜笑颜开,笑得合不拢嘴。
几位总兵参将老爷们更是趾高气昂,对接下来的追击战充满期待,看王在晋和尤世威他们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出城去吃满汉全席。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满汉全席。
不过他们可以吃别的席。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埋山山亲朋都来吃饭饭
来年长满红伞伞
从春和门大街上传来阵阵童谣,一群宁远小儿跟在陕西镇边军后面,追着士兵要糖吃。
援辽边军刚补足了粮饷,士兵们手上有了闲钱,便在城中肆意挥霍。
短短几日,宁远的物价便被几万人哄抬起来,米价涨到三两银子一石。
在城中百姓看来,原先这些乞丐一样的客军,突然就变成了有钱人。
~~~~
童谣传到春和门城墙上,传到祖大寿耳中,他把脸转过来,望向眼前边军将官。
尽管祖总兵表面和和气气,眉宇之间却不自觉露出厌恶神情。额头刀疤也变成青紫色。
尤世威等人正围着王经略和监军太监一番肆意吹捧。
众将直把王在晋和那个姓刘的太监比作韦孝宽和本朝的马云(永乐时期统兵太监),宁远城能够保住,全是两位上官的功劳。
祖大寿站在旁边,只觉得阵阵作呕。
“没有王经略,辽西便将不保,辽西百姓以后也要留金钱鼠尾辫!给刘招孙当包衣了。”
“刘监军为大军筹备粮草,决胜千里,张良萧何再世,也不过如此埃”
一身戎装的王在晋轻轻捋着胡须,将这些武夫们拙劣的马屁照单全收。
监军刘应坤对着已经人去营空的河对岸指指点点,俨然马云附体。
此时,宁远护城河外正被一片浓雾笼罩,半里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王在晋等尤世威他们吹捧完,手抚城墙,感慨道:
“刘贼也是通晓天文地理,比之诸葛孔明不差!可惜邪不压正,天道有轮回,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1
就在刚才,祖大寿派出的家丁回来禀告说,开原军正在向东溃逃,宁远城东至杀虎堡官道上,道路上都是开原军丢弃的兵器粮草,甚至还有火炮被扔下。
接着,王经略和两位监军派出哨探的亲兵也陆续返回,他们带回了相同的情报,开原军乘雾溃逃,骑兵已经逃得没影,大批辽民外番被甩到了后面。
数十万人马围攻宁远,围城数日,眼看已经切断城中粮道、水源,击败山海关援军,破城在即,如此大好形势下,却突然撤军,而且是丢盔弃甲逃走,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刘贼内部突发变故。
联想到昨夜被火铳击中的贼首,众人一致判定:
刘招孙,这次真的是死了。
不过为防万一,王经略决定让祖家军打头阵,作为大军的先锋,与九边精锐一起出城追击。
总兵参将们听了这话,纷纷攘臂请战,同时信誓旦旦向祖总兵保证,让辽镇在前面放心厮杀,兄弟们会在后面顶祝
祖大寿自然不信这些鬼话。
前几日守城之战,祖家军顶在前面,伤亡好几千人,现在又要他们去当炮灰,真把辽镇当成冤大头了。
虽然哨马确定开原军已经逃走,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大雾让祖大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以他对刘招孙的了解,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即便真被火铳打中,临死前肯定还会留下后手,就等着守军出城追击。
如果现在贸然追出去,多半要被开原军埋伏。
到时候,辽镇陷入重围,尤世威这些客军,绝不会发兵增援。
辽镇和客军的矛盾也不是一两天了,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把那层窗户纸撕破。
“大雾弥漫,不利近战,末将麾下家丁伤亡惨重,宣府、延绥镇火器精良,正当充当大军先锋·····”
祖大寿话一出口,立即遭到宣府镇参将王振远、延绥镇参将吴自勉反驳:
“祖总兵此言差矣,大家伙儿谁不知道,辽镇兵强马壮,每年辽饷百万,火器更是九边第一,咱们哪里比得上?”
“吴参将这话说得对头!当初扫灭建奴,攻占赫图阿拉,辽西也是出了大力的。末将记得,祖总兵发给朝廷的塘报说,辽镇打得黄台吉抱头鼠窜,还斩杀蒙古朵颜五百多级。辽镇战力,可见一斑,怎得这会还怕一群溃兵?”
祖大寿瞪尤世威一眼,刚要反驳,王在晋大手一挥,打断三人争吵:
“好了,老夫来辽西,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听你们说那些陈年往事,现在只说打仗的事。”
王在晋瞟了眼刘应坤。
监军太监不紧不慢道:
“圣上心里念着辽西,从内府里抠出这两百万粮饷,勉强只够大军吃用,既然各位都吃了皇粮,就得打仗,咱家替皇上办事,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宁远危急,皇上不养活不打仗的兵·····”
客军将领听了这话,纷纷附和,争相向监军太监表忠心。
祖大寿见此情形,再看周围众人表情,心头一沉,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祖大寿存在觉华岛的粮草,已被刘招孙打劫一空。
而宁远城中粮草皆为朝廷供应,是不久前从山海关拉来的,为城中守军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