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蝉鸣响了一宿,苏容妘亦是一宿未曾睡安稳。</p>
天刚蒙蒙亮她便被一阵尖酸的声音吵嚷到了耳朵:“大姑娘也合该有些自知之明,这是裴府,可不是什么乡间草垛,容不得姑娘睡到日上三竿。”</p>
来人是嫡妹身边伺候的管事妈妈,言罢隔着门扉白了她一眼,昂首离去。</p>
身上的酸楚还在,但苏容妘只能强撑着起身漱洗,脖子上的痕迹明显的很,她挖出块膏子来涂上去,这才勉强遮住。</p>
她在裴家是借住,名头上也算是半个客人,今日合该同嫡妹一起面见裴家的主子去。</p>
河东裴家乃是命门望族,裴涿邂这一脉权柄最重,却又是最为单薄,家中无公爹婆母,只是上头一个丧夫归家的长姐,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年岁尚小,一个花期未嫁。</p>
苏容妘跟在嫡妹身后,绕过了小半个裴府到了正厅,遥遥见到厅内圆桌上端坐着一妇人,应当就是孀居的裴大姑奶奶,而裴涿邂就坐在其身侧。</p>
苏容婵稍稍侧头,对上她略显清冷的眉眼,低声在她耳畔道:“姐姐,笑一笑,摆出这副冷脸做什么?”</p>
苏容妘淡淡扫她一眼:“我可未曾答应过,要讨好你的婆家。”</p>
苏容婵无奈莞尔:“姐姐,你还真是亲姐妹、明算账。”</p>
只是她们二人还没迈进门槛,便听见裴大姑奶奶裴沉菱道:“主人家的席面,不三不四的人还是不要进来了。”</p>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三不四的人,不就是她苏容妘?</p>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去,只对上裴沉菱那不悦的视线。</p>
看她时就好似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泥淖中的污物,而其身侧的裴涿邂头都不曾抬,慢条斯理吃着盘中菜食,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p>
他的矜贵叫这道门成了楚河汉界,把他的妻子与妻姐也隔在了外面。</p>
苏容妘倒是不在意这个,直接侧走几步立在了门口,叫嫡妹自己进去就是。</p>
晨起的天还能吹来些微风,外面要比屋里凉快,苏容妘听着嫡妹落座后,裴沉菱语气不善地发了难。</p>
“苏氏,我母亲去的早,故而无婆母对你约束,我身为长姐便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p>
她用帕子擦了擦唇,紧接着语气凌厉起来:“洞房花烛来月事,这便是你们苏家的规矩?当真不嫌晦气!”</p>
苏容婵是铁了心不愿成夫妻事,成亲那日便谎称来了葵水,三日归宁后便将苏容妘带了来,裴涿邂不知晓此事,也未曾帮着遮掩,只顺着将圆房的日子放缓三日,这事自然就传到了裴沉菱耳朵里。</p>
在她看来,分明是苏家人生怕这门亲事再生变动,便是忍着新婚夜来葵水的晦气,也要将人赶紧嫁到裴家来,便更是不喜这裴家姐妹。</p>
“你满打满算嫁过来四日,昨夜才算是做了真真正正的新娘子,却急着将你那个庶姐接了过来,她难道是什么光彩人?你们苏家不要脸面,我们裴家还是要的!”</p>
苏容婵面上摆出一副惭愧模样,语气亦是婉柔的:“长姐息怒,弟媳也不想如此,只是归宁那日瞧着姐姐日子过的实在不容易,便想着拉上一把,长姐放心,她定不会给贵府添乱。”</p>
贵府二字一出,便将这夫妻关系生分起来,一直未曾有什么反应的裴涿邂手上一顿,疏冷的眉眼落在了苏容婵身上。</p>
裴沉菱面色却是一沉:“她无媒苟合、未婚生子的事,还有谁不知?你们苏家丢过一场人,还要我们裴家再丢一场?我今日便将这话放在这,赶紧将人弄走,少来我裴家打秋风!”</p>
苏容婵捏了捏手中帕子,一副艾艾凄凄的模样,半晌不应话。</p>
裴涿邂慢慢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他嗓音低沉而清冷,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婵娘如今与我们是一家人,长姐莫要再分什么你我。”</p>
他生了一张极为好看了脸,即便是神色淡淡的,但仍如高天冷月般矜贵。</p>
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长姐,我吃好了。”</p>
言罢起身,也不多维护新婚的夫人,只撂下这一句勉强算是调和的话,直接出了门去。</p>
裴涿邂出身名门,孤傲是浸在骨子里的,即便寻常时举止温文尔雅,却还是叫人难以接近,也好似什么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即便是昨夜刚与他亲密过的妻子,也不能是例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