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脚步顿住，愣了一瞬，而后下意识地道：“自然是环佩。”</p>
自小陪着她长大的环佩姐姐，无论是在扬州还是在这宫中的十年，对她的恩情和照顾，她都看在心里。</p>
若抛了环佩去救李承赫和李乾……</p>
她实在过不去良心这一关。</p>
而且，李乾和李承赫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帝，若中了毒，自有天下人为他们奔波治疗，哪怕用尽神医妙药，也要为他们寻一条生路来。</p>
可环佩就不一样了。</p>
她就是再得宠，再在后宫有权有势，可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个奴才罢了。</p>
她不护着，还有谁护着？</p>
黄道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打算，又问，“若此毒药世间无解，陛下和太子用药之后，只能等死，你还会这么做吗？”</p>
谢绾仰头，看向黄神医，郑重道，“若真是如此，我的选择仍然不会变，而且，我也会饮下那一杯毒药，陪他们一起死。”</p>
生死，她早已看开。</p>
若无来世，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寂灭如昨。</p>
若有来世，她不要做人了，做青山，做风，做雨，做这世间的一切，自在又潇洒。</p>
听到她的回答，黄道长不知想到什么，眼底一闪，没有再言。</p>
……</p>
是夜。</p>
养心殿内。</p>
众侍卫和宫人皆被屏退，只余下李承赫、李乾、黄道长，还有姗姗来迟的环佩。</p>
环佩一身风霜，朝三位行礼。</p>
“陛下，太子，道长，小姐刚用了药，已经睡下，不知深夜唤环佩前来，所为何事，可是为明日为小姐治病之事？”</p>
李承赫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在下座，接着看向黄道长。</p>
“道长，您说等人齐了再谈，如今环佩也来了，绾儿的病……究竟是何病，该如何医治？”</p>
黄道长不再藏私，抚了一把胡须，缓缓道。</p>
“是南疆蛊毒。”</p>
“果然。”</p>
首座之上，李承赫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之色。</p>
太医院的太医都看不出结果，他便在私底下命人走访民间的医者，也曾有人指出，这种嗜血的病症，跟南疆那边的蛊虫之祸有些相似。</p>
他一边等着黄道长进京，一边已派遣了军队去南疆，带回几个在南疆隐居的巫医，以做万全之备。</p>
不曾想，那一支去往南疆的军队刚出发，黄道长已及时进京。</p>
黄道长继续道，“此蛊名为生死蛊，如同它的名字，能够在生死之间，逆转人命，当年，谢丫头正是服用了这一枚生死蛊，才能在那样的必死之局下，苟且存生，才能再回京城，见你们这些故人一面。”</p>
“只是世间再好的药，都有三分毒性，更不必提这自古以来便备受非议的蛊虫了。”</p>
“此蛊虽然能救人性命，但却寄居在人体的心脏之中，靠啃食人的七情六欲为生。”</p>
“等有一天七情六欲啃食完毕后，心脏会彻底被蛊虫所替代，身染蛊毒之人，也会变成了一个没有爱恨、没有情绪的人。”</p>
“也就是如今的谢丫头，你们看着凉薄冷情，以为她是被感情伤害至此，其实这一切并非她所愿。”</p>
“她也想爱，也想有情绪波动，也想落泪也想感慨，只是身体原因，她的七情六欲彻底退化了罢了。”</p>
“你们若将她的身体解剖了，会发现她已没有心脏，心脏的地方，是两只头尾相连的太极虫。”</p>
咔嚓。</p>
李乾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双眼血红。</p>
看着黄道长，眼神中带着少年人的哀伤，“所以，娘亲不是对孤冷漠，也不是不在乎，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在乎，是吗？”</p>
所以这么多年的漠视，这么多年的放任，这么多年的面无表情，不是厌恶他这个儿子，而是她已经学不会怎样去动用自己的情绪了。</p>
像他箱子里的那一群木偶一样，在手艺人的手中，在光幕之后，被人操控着表演一场又一场的好戏，可喜怒哀乐都是手艺人的，那木偶不知喜悲，也不知离合。</p>
娘亲这些年……原来是这么过来的。</p>
他的手掌死死攥着那被捏碎的茶杯，任由那锋利的杯壁，刺穿他的手掌，一片嫣红，顺着袖子往下滴落。</p>
李承赫亦是满面震惊。</p>
但震惊之后，却只余苦涩。</p>
他那些年对绾儿的伤害，罄竹难书。</p>
绾儿之所以数次生死濒危，也是因为他的自大和轻疏，若是绾儿有情绪，只怕恨得想杀了他吧。</p>
如今正是因为没有情绪，才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和平共处这么多年。</p>
一时之间，他有些犹豫，又有些难以抉择。</p>
他不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恨意……</p>
一旁的环佩，则早已泪流满面。</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一切都解释通了。</p>
怪不得这么些年，无论是喜乐之事，还是哀伤之事，小姐没有笑，也没有眼泪，只会在事情发生之后，一个人在院子，麻木地走来走去……直到天明。</p>
生而为人，尤其是在这样皇宫里头，怎可能没有喜怒哀乐，平常人可以用哭用笑来排解来释怀，唯有小姐，万千情绪压在心头，变成一次又一次的通宵，一次有一次无止尽的月夜徘徊……</p>
“哐哐哐！”</p>
黄道长敲了敲桌面，看着面色变幻的三人，愠怒地骂道。</p>
“都什么时候，还有空发呆？”</p>
“断情绝爱只是生死蛊的副作用之一，而等到心脏全部被蛊虫吞噬之后，意味着被蛊虫寄体之人的生命，已敲响了倒计时。”</p>
“短则三年，长则七年，必会被蛊虫吞噬，死无全尸，血尽而亡。”</p>
此话一出，三人皆面色大变。</p>
“老道听说谢丫头已经开始用鹿血了，这是饮鸠止渴的办法，根本没办法救命。”</p>
“不过老道既然敢来，证明谢丫头并非全然没有活路，不妨告诉你们实话，这天下能救谢丫头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们三人。”</p>
黄道长眯起眼，眼底掠过一抹叹色，压低声调，语气怜悯，“只是，天道有轮回，人间有因果，若想救她，需要一命换一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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