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p>
愉妃站在长廊之下，那雨水顺着长廊檐角的瑞兽，往下砸落，溅起的雨水将她那织锦蓝缎的裙角晕湿一片。</p>
她往后退了两步，错开那雨幕，看着撑着宝伞，坚持在雨水之中等人的周贵妃，顿觉自愧不如。</p>
幽幽开口，和身边的贴身宫女交流，“你说，她到底哪里来的精力？”</p>
一旁的宫女凑了话，跟着抱怨道。</p>
“可不是！”</p>
“分明是环佩嬷嬷掌宫，处理着宫务诸事，凤印也在手中，她却摆出一幅后宫之主的架势，陛下离京的这些时日，她几乎是三日一场宴会办着，倒是给她办出名声来了。”</p>
“现在满京只有周贵妃之名，哪有您的地位？”</p>
“环佩嬷嬷也是的，陛下将掌宫大权交给她，她自己分不清谁轻谁重谁的身份更要紧吗？那边要求，她竟然立刻给办。”</p>
“您可是太子的生母啊！周贵妃怎能越过您去！”</p>
听着身旁宫女愤愤不平的抱怨声，愉妃眼底也闪过一抹晦暗之色。</p>
太子的生母……</p>
这个身份，如今也只能骗骗这些不知真相的宫人了。</p>
若真是太子的生母，她怎么可能在愉妃这个位置上待了七八年，随着太子地位的水涨船高，她却纹丝不动？</p>
环佩，早就知道了太子的真正身份。</p>
知道了那是她最忠贞不二的主子的唯一血脉。</p>
所以，这些年来，对太子有求必应不说，出发做事的角度，一直都是有利于后宫稳定，有利于前朝政事，有利于将来协助太子登基……为太子维稳后方。</p>
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可惜不是她的。</p>
愉妃眼底的憾色一闪而过。</p>
眸光看着那跟当街迎客的老鸨一般，花枝招展地站在雨幕中的周贵妃，眸光闪动。</p>
周贵妃的父母亲眷，这些年来，渐渐摆脱了那曾经是三皇子母族的帽子，又在安朝的朝堂上重新执掌朝政。</p>
周氏作为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门生遍布天下，又都是儒生，很有号召力。</p>
这两三年来，一边在朝堂上抢占话语权，一边联络着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声势越来越浩大。</p>
陛下知道周氏的动静，但却没有制止，反而选择了听之任之。</p>
所以，前些年安分不已的周贵妃，在她的父亲再次被封为丞相之后，彻底支棱起来。</p>
周氏是复起了。</p>
可玉国呢？</p>
愉妃褐色的瞳孔之中，闪过一点茫然，又有无尽的怨气。</p>
玉国全国，皆被斩灭在敌前。</p>
她当初为何会辗转千里跟着谢绾，最开始的初衷，是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求一份善缘，等将来，等孩子长大，能够跟有玉氏血脉的李承赫一起……</p>
为玉氏复国。</p>
可这么多年来。</p>
三国动乱不止，别说是复国了，就是玉国的名字，都快被人给淡忘了。</p>
尤其去岁，柳姨去世，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谢氏身死，陛下早有死志，连命都不想要的人，说服他出兵复国，再无可能。</p>
太子年幼，自幼接受的更是天下大一统的思想，更不可能帮忙复国。</p>
既如此，那就算了吧。</p>
就让她们玉国，成为史书上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笔，消散在天地间吧。</p>
柳姨死了，死之前劝她放弃。</p>
可她如何放手？！</p>
柳姨不曾经历过玉国大军压境的那一幕，不知道玉国的尸山血海有多么残忍，又有多么悲壮。</p>
她从死人的尸体里爬出来，潜伏到漠北军之中，历尽千难万险来到了京城，取得了谢绾的信任，之后她被封为妃，名义上的孩子成为了太子，将来是未来的帝王！</p>
这样大的筹码在手，她怎能放弃复国的想法？</p>
玉氏数万冤魂，还在那冷寂的乱葬岗中等着她呢。</p>
周凤瑶都支棱起来了，她也要打起精神来，只要一日不死，复国便有希望。</p>
似是察觉到了自家主子那突然变化的磁场，小宫女看着周贵妃的背影，又嘟囔起来。</p>
“主子你说可笑不可笑，贵妃娘娘想捡起陛下的心思，不是应该好好拾掇自己，好让陛下对她产生兴趣吗？毕竟这些年，陛下只去过您的殿中，同您跟太子一起用过膳……”</p>
“也不知贵妃娘娘怎么想的，竟然往后宫里塞人。”</p>
“上百名秀女进了京，还未殿选，她便已相中两位带入宫中，封了美人住在未央宫。”</p>
“又请她父亲，那位大名鼎鼎的周丞相，在太庙为这两位美人上了皇家玉册。”</p>
“真让人一言难尽……”</p>
小宫女不明所以，愉妃却清楚周贵妃这么做的原因。</p>
那两个美人入宫之时，也曾过来给她磕头。</p>
两个人一个身段似谢绾，会舞刀弄枪，一个面容似谢绾，遥遥看着，像是故人归来一般。</p>
周贵妃知道陛下痴情，也知道天底下无人再可得陛下的真心，便打起了替身的主意。</p>
面对这样的模样和身段，哪日陛下饮了酒水大脑发昏，将这两位美人召入殿中怀念故人……</p>
不是水到渠成之事？</p>
呵。</p>
男人都是这样的。</p>
愉妃看着那越来越密集的雨幕，对另一个宫女招了招手，道：“去，将越美人与吴美人也叫过来。”</p>
“就说今日陛下回宫，让她们过来磕头觐见。”</p>
陛下回宫的密信是昨儿传来的，对外是称病静养不上朝。</p>
所以这两位新晋的美人，还窝在自己的宫里，不知道为何一大早，周贵妃慌慌张张地开始梳妆打扮……</p>
周贵妃再怎么梳妆招摇，那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p>
哪有十几岁的少女那样不染脂粉仍青涩动人？</p>
周贵妃啊，你想要扶持新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懂。</p>
多年姐妹，我自然要帮你一把。</p>
只是不知，等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之时，又是何种境地？</p>
愉妃眼底暗芒一闪而逝。</p>
……</p>
入河北时，天翁还晴。</p>
可到了京城界域，雨却越下越大。</p>
到宣武门前，一声惊雷劈开天幕，紫色的闪电在昏暗的天空中盘旋，紧接着，便是让人震耳欲聋的隆隆之声。</p>
正要下马车的李乾，听到那厉雷，眼底一闪，就要往谢绾身旁靠。</p>
声音里带着委屈。</p>
“绾嬷嬷，孤从小最怕雷声，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失眠。”</p>
“你今夜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孤。”</p>
刚把伞撑起来，准备接李乾下车的血三，眼角一抽，眼底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p>
众所周知，太子爷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p>
别说是打雷下雨了，就是下冰雹冰锥子，就是天上雷电如盘龙密布，太子爷也丝毫不惧。</p>
甚至，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怪癖。</p>
那就是在雷雨之夜，纵马射猎……</p>
说听到马蹄践踏雨水的声音，说雷电与风雨交织的声音，是那些吹关了靡靡之音的乐师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p>
去岁，太子生辰那日，暴雨纵马的场景，如在目前。</p>
如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