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儿忽然觉得她从前所坚持的一切,都没了意义。</p>
亲情、爱情、友情。</p>
直到曾经的贤妃娘娘、如今的敦儒太后,得到消息后身披凤授,由宫女搀扶着跌跌撞撞赶来时。</p>
眼底那落在她身上的、不加掩饰的疼爱与担忧之色,才让她苟且暂得一点温暖。</p>
还是有人在意她的。</p>
敦儒太后推开那些拦路的宫人,欲要冲到斐香衾身前,救出自己的女儿。</p>
她的语气真挚而悲切,“香衾,你同沁儿一样,皆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今你走到这一步,本宫知道你有你的为难之处。”</p>
“可再多难为,也要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啊……”</p>
“你的兄长在这里,你的父母也在家中等你,你若想回头——”</p>
她还要再言,心硬如铁的斐香衾用自己的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p>
她手中匕首挥动,划在李沁儿脸上,一刀狭长的血痕并着三分之一的长发,被斩落在地。</p>
血痕,入肉三分。</p>
破开的伤口里,渗出嫣红的血。</p>
顺着她一身血红的嫁衣,没入锦绣之中,湮湿一片。</p>
敦儒太后面色巨变,心痛如刀绞,“沁儿!”</p>
斐香衾眼底尽是冷漠,她扫眸看向失态的敦儒太后,讥讽地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跟我玩怀柔这一套?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是太后,我亦是太后,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p>
至于曾经的家人……</p>
斐香衾挪动着李沁儿脖颈上染血的匕首,心头冷意不止。</p>
当初,她为了守护家人从投靠三皇子,虽忍辱负重,但心里还有盼头。</p>
后来生逢巨变,为了自保,辗转流离去了漠北,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p>
挺着孕肚,她孤寡一人,吃尽苦头、受尽凌辱,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她还在副营的帐中承欢……</p>
那时候,她的家人又在哪里?</p>
她的亲人可曾给她投来半分援手?</p>
他们不仅没有帮她,甚至还拥立了李千叶那个废物为帝,跟着李沁儿来了荆州!</p>
世人只言她心狠手辣、蛇蝎心肠。</p>
可谁又知,她若不狠毒一些、她若不机关算计,她又怎能再那样孤苦无援的绝境之中,从死人堆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自己的孩子称王称帝?</p>
她的孩子不是被她毒傻的。</p>
是因为她临产的前一夜还在伺候帐中的副将,孩子意外早产,伤了脑袋才痴傻的!</p>
但没必要跟天下人解释。</p>
她的苦难,无人懂。</p>
她的恨意,无人了。</p>
既然天下人想把这黑锅与孽债安在她的头上,那就安吧。</p>
最好将她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女魔头,这样光凭嗜血的名声,便能吓退一干宵小之辈!</p>
坐稳太后之位时,她曾向斐氏寄去书信。</p>
请求父母带着兄长来漠北,陪她一起共计天下大事。</p>
她是太后了,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国舅啊。</p>
等到了漠北、锦衣玉食、军机大权,但凡她有的,只要家人想要,她通通给他们。</p>
她不怨恨他们当初的袖手旁观,她只想他们能来漠北与她共富贵。</p>
可父亲是怎么回信的?</p>
父亲说,漠北之军,乌合之众,早晚都要覆灭,劝她弃暗投明,携兵投靠周朝,维护天下正统。</p>
呵呵。</p>
天下早已乱成这样,哪还有什么正统?</p>
这天下,有能者居之!心狠手辣者居之!无情无义者居之!</p>
父亲手写的那封书信,被她当场撕碎,用烛火烧烬。</p>
连同她最后一点仁慈和温柔,烧干殆尽。</p>
从那以后,她会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毒蝎太后、会是一身骂名的弄国娼妇,却再也不是斐家女!</p>
眸中的狠厉渐渐凝聚。</p>
斐香衾又问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换吗?”</p>
“换!”</p>
两道声音,同时传出来。</p>
一道声音出自敦儒太后,她眸中含泪,表情悲悯。</p>
“换我吧,你用我做人质,沁儿与千叶孝顺,你要什么他们都给的。”</p>
斐香衾冷笑一声,懒得理她,看向另外发声的谢绾。</p>
“自己过来。”</p>
她声音冷硬。</p>
谢绾没有多言,走到那绑架李千叶的刺客身前,将自己软弱的脖颈递到刀边。</p>
“换我吧。”</p>
刺客二话不说,松开李千叶,将匕首横在谢绾脖颈前,眸光津冷,声音沙哑似磨刀的粝石。</p>
“你倒乖觉。”</p>
……</p>
人群末尾,年幼的李乾看到这一幕,终于回过神来。</p>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人,看着自己盼了多年死而复生的娘亲还未跟自己说话,就这么被引颈受戮了,眼底闪过一抹急色,正要动作时,衣袖被拽住。</p>
贴身护卫着他的血三,轻轻摇了摇头。</p>
人多眼杂、情况混乱,谢氏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先不要贸然出头,打草惊蛇反而不好。</p>
静观其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