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黄神医时，李承赫宿日就算再傲慢，此刻态度也温和下来。</p>
二十年前一次。</p>
如今又一次。</p>
他的两条命都是黄神医救的，后者与他来说，恩重如山。</p>
李承赫主动起身，抱着怀中的婴儿，迎向黄神医。</p>
淡漠的声线中，带着关切，“先生终于回山——”</p>
“滚。”</p>
黄神医挥开了李承赫伸过来的手，扫了一眼他怀中的婴儿，冷笑一声。</p>
“你们父子俩总算是把她熬死了。”</p>
“如今想必也大仇得报了吧？”</p>
李承赫表情滞住，眼底闪过一抹苦涩之意。</p>
“哪有什么仇，只是……”</p>
黄神医懒得理他，转面看向云从雪，语气冷凝，“谢丫头在哪里？老道不在的时候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p>
云从雪目光又是绝望又是愧疚，将李承赫上山求医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待听到那钟乳石断裂，谢绾从幽泉中滑走、生死不知时，黄道长猛地拍向身旁的案桌——</p>
啪！</p>
百年鸡翅木桌面，从中间应声断裂，溅起的粉尘，在空中飘扬许久，才缓缓垂落。</p>
“滚。”</p>
黄神医指着李承赫，“你与我崆峒山缘分已尽，往后你若再踏上崆峒山一步，别怪老道我败了你的国运风水，让你李氏王朝的百年基业一朝覆灭！”</p>
李承赫面色微变。</p>
不是因为在乎李氏王朝的基业。</p>
而是两次性命垂危时，皆得崆峒山的垂怜才能捡来一条命。</p>
黄道长对他有恩，他一直铭记于心，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他——</p>
“怎么？非要老道亲自将你打出去？！”</p>
黄道长浓眉横起，眉眼之间、尽是澎拜的煞气，已濒临暴怒的边缘。</p>
李承赫看他这般，知道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给云从雪使了个眼色让她安抚黄道长后，抱着孩子离开了大殿。</p>
云从雪红着双眼，看着面色苍败的黄道长，开口正要劝说时，黄道长猛地抬眸瞥向她，眸光如鉴，洞穿了她从前的一切伪装。</p>
“事情闹成这样，你功劳倒是不小。”</p>
云从雪面色骤变。</p>
黄道长却半点情面都不再给她，冷笑着提起旧事，“当年谢丫头从京城逃出之时，若没有你暗中作梗，也不会横生那么多波折！”</p>
“身在曹营心在汉，知道你惦记着玉氏亡国之事，对李承赫看得比谢丫头重多了，就连跟着谢丫头一起来崆峒山，也是为了看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看住玉氏的血脉！”</p>
他几句话下来，云从雪眼底的愧色快将自己给淹没了。</p>
她讷讷地开口想为自己辩解。</p>
不是的……从前她有些小心思，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跟谢绾相处这么久，她们早已情同姐妹……</p>
“老道走之前多番告诫谢丫头，告诉她不要太过信任你，药泉的地图也莫要让你知道位置！因为老道早就算出，她会有此一劫，而这劫祸的根源，必然与你有关！”</p>
云从雪闻言，面色巨震，眸光颓然。</p>
她，她……</p>
早知她救李承赫之举，会害的谢绾至此，她……</p>
云从雪忽然僵住。</p>
她似乎，没办法看着李承赫死在自己面前。</p>
若重来一次，也许她会用更委婉的方式去救李承赫。</p>
黄道长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她的想法？</p>
见她这般表情，冷笑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跟李承赫一人一条！”</p>
“赶紧走！”</p>
黄道长拂袖大怒，“从今往后，你们谁也不许再踏入崆峒山！”</p>
云从雪面色极为难堪，隐忍几瞬后，艰涩地开口，“道长，您神机妙算，谢绾她……真的……”</p>
黄道长眉目生冷，“真的如何？真的死了吗？”</p>
“一个刚生产完的孕妇，被逐水漂流，你用脑子想，她还能活下去吗？”</p>
云从雪眸光沉落，眼底闪过一抹痛色。</p>
她以为……</p>
“别让老道再说第三遍。”</p>
“滚！”</p>
黄道长厉声喝斥。</p>
云从雪再也没脸面待下去，仓皇离开。</p>
……</p>
李承赫走后，山上山下驻扎的黑甲卫俱都离开。</p>
压抑暗沉的空气消减，黄道长扫了一眼几处容易布置暗哨的地方，确定崆峒山再无李承赫的势力之后，来不及换鞋，匆匆朝后山走去。</p>
一边走，一边掐指计算方位。</p>
最后，寻到了那药泉所在的山脉峡谷之下。</p>
他沿着山石的纹路、找了许久，终于停在一汪从天而降的水帘前。</p>
指尖掐算，算出一点生机之后，眼底一亮。</p>
抬脚便冲进水帘之后，接着，面前骤然开阔，他看到一个深凹在山体内部的洞窟。</p>
洞窟上方有影影绰绰的碎石，露出外面的天光。</p>
洞窟内，宽阔又明亮。</p>
湿润而潮热的空气，让整个洞窟之内，生满了茵茵绿草。</p>
洞窟中间，则有一汪温泉，冒着白色的热气，在空中蒸腾。</p>
天地之间，阴阳相互生成。</p>
幽冷至暗的药泉另一面，谁能想到，竟是一汪温泉。</p>
黄道长修行多年，早对崆峒山的一草一木熟悉至极。</p>
所以临走之前，算出谢绾的死劫，便布置了不止一种手段，来为谢绾寻一条生路。</p>
药泉是他留的活路。</p>
与药泉相通的温泉亦是。</p>
他沿着温泉的支流，往洞窟深处走去，在一处水流汇聚拐弯的地方，终于看到了一角红色衣裙。</p>
黄道长眼底一闪，几步冲了过去，扯着那红色衣裙将人拖到岸边时，才发现，这哪里是红色衣裙，是肮脏的血渍被泉水之中的矿物漆染，将白色衣裙染成的红色……</p>
而那衣裙的主人，浑身上下被浅水泡的虚浮起来，面容肿胀，紧闭的眉眼却带着祥和和平静。</p>
正是顺水流下的谢绾！</p>
黄道长心中一惊，急忙探手去试探她的呼吸。</p>
呼吸极浅、极淡……细若游丝。</p>
但好在还有呼吸。</p>
不幸中的万幸！还活着！</p>
黄道长不敢再耽搁，立刻翻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又将那早就背在身上的丹药，喂给她一粒后，便跪在地上开始施针。</p>
半刻钟后。</p>
气若游丝的谢绾，幽幽转醒。</p>
浑身脱力，眼皮似有千钧重一般，想抬、却抬不起来。</p>
大脑，混沌凝滞，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p>
黄道长见她这般模样，急忙在她的耳边道：“你不必强自醒过来！”</p>
他长叹一声，对她说，“为了你的事，老道去了南疆的密林里寻药，掏了一处苗寨的村子，讨来了一味蛊虫。”</p>
“此蛊名为生死蛊，可以让生死逆转，破开你生产即亡的宿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