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片沉寂。
裴卿站在原处, 看着烛光下脸色苍白、眼带讽意的女子,久久未动。
姜斐徐徐走上去,站定在裴卿跟, 伸手抚向他的下颌处, 略一摸索便摸到了面具的边缘,微微用力便已将其扯了下来。
人皮/面具下,裴卿清浅苍白的容色赫然浮现。
“你时知道的?”裴卿的声音喑哑。
姜斐睫毛轻颤了下:“今日, 你出现时。”
裴卿身躯一震, 中有惶恐, 有不可察的窃喜。
原来从开始她便认出了他,可她仍陪着他去了市集,放了纸鸢, 由着他教她舞鞭, 是不是她对他……仍有欢喜?
“斐斐……”
“但你不该来,”姜斐打断他的话,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想见你,”裴卿声音逐渐轻了,“自你离开后, 我便每日都想见你。”
“斐斐, 你……还好吗?”
姜斐垂眸:“挺好的,在这里, 无人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吃我不爱的食物, 我不需要成为任人的影子。”
裴卿手指轻颤,脚步不觉后退半步。
姜斐看了眼他的动作,自嘲一笑:“你走吧,裴卿, ”她停顿片刻,“王府守备森严,再晚些,恐怕暗卫便会察觉到不对,到时你想走都走不成……”
“那便不走了。”裴卿哑着嗓音道,“斐斐,我不走了好不好?”
姜斐错愕地看向他,继而勉强一笑:“别开玩笑了,你的身体根本不能离开京城太久,这次你又能在外面待多久,十天?二十天?你会死在外面……”
“那就死在外面。”裴卿沉声道。
姜斐愣住,呆呆望着他。
裴卿迟疑片刻,终究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而后轻抓住她头上的红纱,微微用力便已扯开,雪白的发披落下来,刺红了他的眼睛:“斐斐,我爱你。”
姜斐神色凝滞,良久才呢喃道:“不可能……那姜蓉蓉呢?”
“没有姜蓉蓉了,”裴卿心中一痛,“不会再有任何人了,只有你。”
姜斐只是苍白着脸沉默着。
“斐斐,你信我。”裴卿上,抓着她的手。
姜斐手指抖了下,目光终于落在裴卿的眉眼上,而后眼眶倏地通红:“裴卿,我们迟了……”
“没有迟,”裴卿迫切地走到她面前,低声哀道,“斐斐,我知道楚墨还没找到血丝蛊,我会陪着你,好不好?我直陪在你身边,不论生死。”
“可我想让你生。”姜斐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裴卿看着空落落的手,双眼茫然:“斐斐……”
“裴卿,我很喜欢大燕的风景,”姜斐轻轻笑了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那里的草木一砖瓦,我都喜欢极了。”
她看着他,“裴卿,你京吧。”
裴卿怔住:“斐斐?”
“我如今早已是楚墨的妻子了,再者道,知道去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否则我为什么当众绝父皇为你我赐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楚墨,以后,陪在我身边的人,只会是他。”
“你撒谎,”裴卿哑声道,“我都知道了,斐斐,你绝了圣上对我们的赐婚,只是想成全我姜蓉蓉,是不是?哪怕你知道我伤害了你,你依旧想让成全我。你其实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姜斐眼眶中的泪流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裴卿:“你……”话并未说完,她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下,眼见便要倒地。
裴卿大惊,忙上将她揽入怀中:“斐斐?斐斐……”
姜斐睁开眼睛,声音低哑:“京去。”
“斐斐……”
姜斐的声音越来越轻:“裴卿,京去。”
“活下去。”
裴卿拥着她,眼眶酸涩。
他根本不值得她对他这么好,哪怕这个时候,只想让自己活命。
京城那些视他为怪物的百姓,唯一个对他说“你不是怪物”的女人。
他只是想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而已埃
姜斐急促喘息了下:“楚墨已经找到了血丝蛊的下落,”她伸手,轻抚着裴卿的脸颊,“我答应你,我不会因寒花毒而死。”
至于别的,她就不确定了。
裴卿愣祝
姜斐的眼神分外坚定,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
“以,裴卿,京去,”姜斐笑了笑,“我喜欢大燕的风景。”
裴卿定定望着她唇角的笑。
姜斐低声道:“答应我,好不好?”
裴卿双手紧攥着:“斐斐……”
“答应我。”
裴卿沉默下来,良久伸手拢着她的白发:“……好。”
姜斐笑了起来,眉眼半眯着。
裴卿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斐斐,大燕的风景会直好下去的。”他将拼尽性命去守护。
“嗯。”姜斐轻应。
裴卿沉寂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京吗?”
姜斐意识逐渐游移,人有了昏睡的感觉:“许,”她低语,“若有机会的话。”
“嗯,”裴卿低应声,“我等你。”
“我会在京城等着你。”
“不论你时回京,我定会在城门口等着你。”
“永远。”
姜斐再未应声。
裴卿轻拥着她。
不知多久,他本以为早昏睡过去的姜斐突然在他怀中动了动,而后看着他。
下刻,她低声道:“裴卿,不论旁人如说,在我眼中……”
“你不是怪物。”
裴卿怔住,下瞬将头埋入她肩头,眼眶酸涩:“我爱你。”
裴卿好感度:100.
……
裴卿留下了好感度,人离开了。
姜斐很高兴。
如今大燕皇帝已经年老,裴卿又不在京城,只怕大燕朝堂早已乱成了锅粥。
裴卿回京,能镇住各方的势力,算是……让皇帝省了事,安享所剩无的余生。
楚墨昨夜派人找她,说让她今夜去别院。
姜斐中也能猜个大概,大抵是血丝蛊已经找到了。
白日她直在房中待着,直到夜色降临,昨日的暗卫再次悄然出现,带着姜斐朝别院走去。
别院并不算大,只有处院落和三间屋子。
暗卫带着她去了里面的间,里面空荡荡的,暗卫旋转了下书架上的花瓶,暗室的门“轰卤声徐徐打开。
里面几乎瞬间涌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暗卫停在门边,姜斐只身走进暗室,盏烛光将周围映的昏黄,直到转暗室内的密道,个十尺见方的水池,里面尽是褐色的药汁,水面浮着层热雾,药味浓郁。
药池后,有个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热汤是百草汤,”旁,酒癫走了出来,“乃是百种名贵药草熬制而成,寻常小病小毒只需在里面泡个一两个时辰,便能痊愈。”
说完,酒癫笑眯眯道:“王妃,请。”
姜斐愣了愣:“楚墨呢?”
酒癫微微侧眸朝屏风后看了眼,而后笑了声,轻轻拂袖,阵好闻的白烟冒出。
姜斐的眼前片朦胧,人逐渐失去了意识。
酒癫扶住姜斐,将她放入药池里,而后徐徐转身走到屏风后:“王爷,可以开始了。”
“嗯。”屏风后,楚墨的声音嘶哑的不似人声。
酒癫上,便要扶着他行。
“不用。”楚墨哑声道,徐徐站起身,神色如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脚步踉跄了下。
酒癫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影、不见血色的容色,以及漆黑无光的双眸,中轻叹一声。
眼见他便要脚踏入药池中,酒癫忙道:“王爷,到了。”
楚墨脚步一顿,双眼无半分光彩,而后俯身下了药池,沿着池边摸索着,直到碰到姜斐的手臂,方才停了下来,轻轻弯了弯唇角。
姜斐。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发,而后眷恋的、痴缠地将她裹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以后,她再不用怕旁人看见她的白发了。
起码,不用害怕他看见了。
可是,他却怕她会嫌弃他……
“王爷,待血丝蛊察觉到您体内没有饲养它的毒物后,可能会折腾一会儿,而后才会察觉到王妃身上的寒花毒。”酒癫在池边道,“这会儿,许会有些痛,你不若先放开王妃?”
楚墨没有动。
酒癫等了会儿,终了然,后退半步再未多说什么。
不多时,血丝蛊发作了,全身游动,不断汲取着体内的血肉,搅乱了五脏六腑。
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安静下来。
有姜斐身上的寒花毒做引,血丝蛊很快涌出,自姜斐的手腕钻了进去。
酒癫半眯双眸,打量着楚墨的手。
从头到尾,他未曾对身前的女人多用半分力。
姜斐再醒来,是在自己的房中。
她几乎立即察觉到体内的寒花毒消失了,肢体逐渐有了温度。
神清气爽。
环视四周,却不见楚墨的身影。
姜斐皱了皱眉,只差后一点好感度了,这个时候,楚墨应当还在别院……
思及此,她下了榻便朝别院走去。
昨夜来过,姜斐熟门熟路进了里面的门前,推开门,而后动作微顿。
张八仙椅上,人身着雪白的中衣,背对着她坐在那里,墨发凌乱披在身后,仅是背影便瘦削如柴骨,虚弱至极。
楚墨。
姜斐抿了抿唇,走上去。
“这段时日,多谢散人了。”楚墨嘶哑的声音传来。
姜斐脚步一顿,没有言语,继续上。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楚墨侧了侧头,双眸空荡荡的:“散人?”
姜斐轻轻朝他走去。
楚墨也察觉到什么,容色微变,声音迟疑而艰涩:“……斐斐?”
姜斐不言不语,只是走到他面前。
楚墨的神色微变,飞快转头去,中蓦地涌起一阵惶恐与卑微。
如今的他,像个废人。
他猛地作声,声音都变了调:“暗卫。”
有暗卫飞身而入。
楚墨哑声道:“将王妃送房……”
“楚墨。”姜斐打断了他,尾音微颤。
楚墨顿住,目光微垂,侧耳听着她的声音。
她终于不唤他“王爷”了……
姜斐却再未言语,只是注视着他,良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他的目光没有半点波动。
姜斐滞,脚步后退半步:“你的眼睛……”
他看不见了。
楚墨大震,只觉阵狼狈:“暗卫……”
“因为我吗?”姜斐颤声问道,“为了得到血丝蛊,才成了这副模样?”
“斐斐……”
“为什么?”姜斐反问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楚墨一滞:“……什么?”
姜斐眨了眨酸涩的眼:“从一开始接近我,你便是蓄谋已久。”
“你说,你同我成亲,不是利用我得到父皇的信任;你说我无礼跋扈,绝不会喜欢我这种人……”
“便是我身上的寒花毒,都是你下的。你为了姜蓉蓉,为了让她万无失,以让我成为她的试药人。”
“当初城墙之上,你弃了我,你说,你只要姜蓉蓉。”
楚墨双眸呆滞:“你……都记起来了?”
继而中尽是无尽的害怕与狂喜。
她记起了曾经的伤害,是不是她记起了……曾经的喜欢。
姜斐却笑了出来:“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话落,她转身便要离去。
“斐斐1楚墨猛地站起身,朝她的方向追来,然而不走了两步,人已狼狈地倒在地上。
姜斐脚步僵在门口。
“不要走,斐斐,”楚墨抬起头,吃力地面向她的方向,“你打我骂我,若是仍不解气,我刺我刀,但……别走。”
“别走。”
姜斐仍站在原地,动未动。
身后一阵挣扎的声音,楚墨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朝她走来,终于触到她的后背时,他的手颤。
“斐斐……”楚墨轻唤着她,走到她面前,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仍吃力地睁大眼睛,手抚着她的脸颊,待触到泪水时指尖剧烈颤抖了下。
而后,他笨拙地擦拭着她的泪水:“不要哭。”
姜斐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尽是哭腔:“你谋逆的那日,即便知道了切,我依旧想去找你,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对我用过半点真?”
“想问你,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把我抛弃在那儿了?姜蓉蓉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直说好了,我不会强嫁给你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选择忘记后,你还要来纠缠我……耍我真的这么好玩吗?”
“你可知我多恨你?”
“对不起,”楚墨手颤抖着,抚着她的脸颊,“斐斐,对不起……”
“对不起,斐斐……”
他遍遍地说着,说到后来,空洞的双眼滴出一滴血泪。
姜斐顿住,良久哑声道:“楚墨,我恨的,却是我爱你。”
楚墨的手僵住,下瞬将她抱入怀中:“恨也没关系的,斐斐。”
“我爱你。”
如此爱你。
楚墨好感度:100.
【系统: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楚墨终因身体虚弱昏了去。
姜斐从别院走出时,天色已近傍晚。
因为任务完成,她的情愉悦了许多,脚步都随之轻快了些。
这晚,她安安稳稳地睡了场好觉,接下来一连日,更是好生休息了段时间。
任务完成,她对这个世界在没什么兴致了。
直到这日,她刚看完话本去院中放风,便听见身后一声细微的声音。
姜斐并未过多在意。
这些日子,陆执一直守在暗处,她也知道,但因为好感度已经达成,懒得理会罢了。
不……
姜斐脚步一顿,沉思片刻,似想到什么,转身朝膳房的方向走去。
膳房的厨子见到姜斐很是诧异,却很快又了然,想必是因为王爷生病事。
姜斐让众人都离开了,人站在膳房中,什么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
不知多久,她突然作声:“陆执。”
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良久陆执方才有些迟疑的现身门口。
——这是她这段时日,第一次主动唤他。
“公主。”陆执低道。
旁人如称呼她“王妃”,在他中,她始终都是公主。
姜斐转过身,望着他:“生火。”
陆执习惯般应下,下瞬陡然反应来,抬头错愕地望着她。
她记起来了?
姜斐却只言未发,拿过旁菜安静地准备起来。
陆执抿了抿唇,走到灶台前生起了火。
姜斐很快将菜下锅,看着在被热油浸润的水亮的菜色,她再次道:“碾玉观音最后那折子可还记得?”
陆执抓着柴的手紧,指尖泛白,良久“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