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念完初见梵清惠作开场白的诗后,他悠然止步,还刀鞘内,横刀傲立,目光深注的凝望横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僧,对赵青出人意表的手法和奇异的进攻方式不闻不问。
在宋缺的前方,漫天剑光笼天罩地般激射而来,且与衍化虎跳峡图像的巨大画幕融浑一体,令人无从分辨,落于他周身以凌厉刀气铸就的气场壁垒之上,迅速地冲刷出一个个坑洞。
毫无疑问,在不持续施展天刀之法的情况下,纵然赵青分力于投映画幕之上,但剩余的剑气攻势,仍足以在短时间内击溃宋缺这称不上高明的防御手段。
而若要力抵挡这些剑气千变万幻的冲击,宋缺就必须将感官放大到最灵敏的状态,从而不得不直面他最不想见到的梵清惠图像,且由于画幕特别大的原因,根本没有转移场地避开的可能。
所以说,宋缺现在作出的选择,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看起来既没有应对画幕图像的能力,也没有抗御剑气浪潮的效果,简直就像是束手就缚一般。
唯有赵青,方能明晓他以这种方式应对的原因:收刀还鞘,即是收心,此乃一种让心灵顺应自然的极巧妙举措。
宋缺在行将跌落「忘刀」之境的边将,径直返还至他初遇梵清惠时尚未「得刀」的境界,主动作出了放弃,以退为进,出入于有无之间,试图重新铸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
自汉亡以来,玄学冒起,这是一种以老子、庄子和周易的「三玄」为骨干,糅合儒家经义以代替繁琐的两汉经学的一种思潮,其中心正是本末有无。
用之于武学,则成「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和「自生而必体有」两大主流的心法。
天道循环之下,任何事既有开始,便有完结,然后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凡事不可勉强,一切顺乎自然,如火有火性,水有水性,令其能顺性而行,自可水到渠成。
在新的「得刀」之境
下,由于得到了心灵上的洗练,构建了连接始于「得刀」与终于「忘刀」的循环雏形,宋缺将再不受到梵清惠的限制,有缺、无缺合而为一;
无论所处的环境如何变化,他心灵中的最薄弱一点都等同于最坚强的部分,既有且无,再没有强弱高低之别,成为连通「得刀」与「忘刀」之境间的媒介,令这看似矛盾的两点得以共存。
能够将顺逆归于同质,这样玄妙的心灵境界,赵青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禁对宋缺的创造力感到相当佩服,知晓他在自己施加的高压之下,终于悟出了迈入「得忘之间」的坦途。
虽然在宋缺接连退出「忘刀」「得刀」两境之时,她完有力进攻,将暂时实力跌落的对方重创击溃的能力,但他之所以敢于显露出这样的弱点,拿自己的命来赌博,胆识确实是相当过人。
能对素无谋面的自己如此信任,赵青原本就是要引导对方作出突破,自是没有做出阻挠,止住了漫天闪烁发亮的剑光,收起了巨大画幕,仿佛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显露出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
宋缺初步完成蜕变后,所施展出的新天刀,又能够发挥出何等惊人的威力,阐述出怎么样的武学理论呢?
在赵青的感应之下,自她收起攻势后,宋缺直直地站立在原地,双手垂下,双眼紧闭,很长时间没动过半个指头,说半句话,进入晶莹剔透,没半点瑕疵,平静如清澈深潭的精神境界。
第一次出刀时因卸劲而跑开的白马,在萧瑟凄凉的战场上逛了一段时间后,小步返回到了他的身边,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富有默契地在宋缺的身边停了下来,没有发出新的声音。
良久之后,宋缺彷如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一般,重新缓缓抽刀,伸指仔细地拂过刀身的每一寸,随即仰头一眼寻到了收敛光芒、在夜空中飘行盘旋的冰剑。
他并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去看,超越了凡世的景象,探入冰剑极深之处,透过遥远的距离,接触到了赵青的本身,可见宋缺的心灵境界在重新「得刀」后确实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升华。
终于见到这个拿梵清惠刺激自己、却又让自己取得刀道上突破的绝世高人,宋缺并没有因赵青的年轻而生出半分惊讶,而是以一种轻柔无比的姿态,斜向上挥出了手中的厚背长刀。
这蕴藏「得忘」至境的一刀,寓快于慢,大巧若拙,虽不见任何变化,但千变万化尽在其中,如天地之无穷,宇宙般没有尽极,其中尤其惹人注意的,无疑是此刀内循环变化的奇异刀意。
鉴于大环境如此,
既有宋缺初练刀时尚显雏嫩、朝气蓬勃的刀意,亦有见到梵清惠后情意与锋锐并重的意境;击败「霸刀」岳山后震动天下的傲然刀意,与「水仙刃」相配、轻柔灵巧、流转不尽的「天刀八诀」……
从最雏嫩的时期开始,缓缓发展到今日威凌天下的天刀,这其间每一个过程的变化,都被淋漓尽致地展露了出来,且呈现出奇异的连续性,超乎想象般地融浑一体,循环往复不息;
似若宋缺某一层次生命的残余景观,虚无缥缈,浑成如天地之始,又宛如他灵台道镜的反映,超乎任何言词的形容,一一美丽,事事新奇,虽每一个时期的刀意有强有弱,但实际上却毫无破绽可寻。
金色的刀光不住跳跃着,刹那间便接天连地,勾连了这既「得刀」又「忘刀」的惊世意境,浩浩荡荡如同方才画幕中金沙江虎跳峡的激流一般,释放出超越人身局限的磅礴力量。
而在这惊世刀光延伸方向上的前方,原先沉寂于黑暗之中的冰剑,亦亮起了星辰点点,轨迹相连,化作了一片美丽星云,在最灿烂最明亮的那
颗星辰引导之下,穿梭于天空与大地的交界线之间;
阴阳相逢即为锋,以掌御中天的北极星为枢纽,赵青将剑意作为至阴至阳间的分隔,在高速飞行穿梭中外应天地,吸引着巨量的天地元气,融浑阴阳之力,铸造出惊天动地、无坚不摧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