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总是来的出其不意。
这一夜,我梦到了小时候。
回忆像是浪潮,时而汹涌澎湃,在心中掀起热浪,时而又风平浪静,半分波澜未起。
不知为什么,本来在记忆中微乎其微的事,竟然被时光放大镜无限放大,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向我的脑海里。
九岁那年,我缠着爸爸妈妈带我去广袤的大草原。
爸爸妈妈共同漫步在草原上,我拉着风筝在他们前边跑。
爸爸问我“遥遥,你为什么喜欢大草原?”
我回答“因为这里天空很美,晚上有很多星星。”
我一边笑着、跑着,一边抬头看风筝。
不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脉络崎岖,顶峰被云雾笼罩,一片白雪皑皑。
草丛渐渐变深,我小小的身影几乎快要被全部覆盖。
走着走着,突然,我看到草丛里躺着一个小男孩儿。
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在做什么?”
“在看天空。”他说。
我停下来,望了一眼天空。
浓密的云彩一层叠着一层,云卷云舒,像缠绵的棉花,边缘处还烫着金黄色的光辉。
天空是标准的蔚蓝色。
我高兴地转头喊爸妈,却发现他们早已无影无踪。
他们去哪里了?
我开始哭着边跑边喊他们。
那个男孩儿却开始追我“丁遥,别跑啊。等等我!”
……
丁遥。
我怎么会梦到她?
还有那个男孩儿是谁?
清晨,我迷迷糊糊醒来,想要睁开双眼,但是阳光太过刺眼,我就一边用手臂遮挡一边起身。
适应片刻,我走到距离凳子不远处的围栏旁边,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刚准备去医院找陈槐生,还没转身,突然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
那人的力量很大。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就从六层的高空极速坠落。
肆虐的风在我耳边呼啸地吹着,我的脸近乎快要变形,身体散在空中丝毫不受控制,喉咙像被谁掐着一样,呼吸艰难,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但是我不是鬼吗?
世间无人能看见我,又如何能推我?
难道我要再死一次吗?
不行!
我明明还没搞清楚真相,还没为自己讨回公道,怎么可以离开人世?
但是,我现在根本睁不开双眼,也根本对自己的坠落束手无策。
怎么办?只能看着自己摔在地面上,连鬼魂都做不成了吗?
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就在我准备迎接疼痛的时候,一股轻微的风倏然落在的面颊上,我的双脚也在这一瞬间触碰到坚硬的地面。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教学楼旁边的草丛里。
听到不远处传来闹闹嚷嚷的嘈杂声,没缓多久,我赶紧跑过去。
又是密密麻麻围在一圈的人群。
我顿住脚步,明明已经对这种场景渐渐麻木,眼泪却还是几乎一瞬就布满我的脸颊。
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者是还没从刚刚坠楼的事情中缓过来,我的心竟然是那般痛,呼吸也很吃力,边走边喘着气。
我的步子很慢,身体僵硬得如同机械,迈过人群,在最中央看到了……
我竟然看到了陈槐生,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已经离开人世的丁遥。
怎么会是丁遥?!
第一个不应该是宋夕音吗?
我绻了下手指,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从来到荷斯以来,我就把注意力放在宋夕音身上,因此忽略了丁遥——这个有可能和我是亲姐妹的人。
万万没想到,我第一个看见因陈槐生死的人竟然是她?
她怎么死的?为什么?
温热的眼泪终依依不舍地离开眼眶。
我看到他紧紧抱着她,她的额头贴在他心口。
跟他之前抱着我的姿势相差无几。
我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为丁遥的死感到心痛,还是该为自己的爱感到悲哀。
但我已经是个鬼魂了,再悲哀也没有用了吧。
陈槐生本来也没怎么爱过我,他爱的一直都是丁遥。
可以放下了。
嘴角轻勾,我在让自己学会释怀。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的裙子忽然重新恢复了完整,一点火苗的痕迹都没有了。
我吃惊地张口。
“放手吧,陈槐生。”
我听到有人劝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陈槐生目光呆滞,一旁一位中年男老师一直劝说,他还是不肯撒手,直到警察把丁遥的身体拖走,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她。
我看到陈槐生哭着嘶吼,他跪在地上是那般无力、那样可怜。
我明白,他对丁遥的爱也远远超过生命。
我突然想冲上前去抱抱他。
不为别的。
就为——他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爱人。
然而,在我刚想蹲下身的时候,却看到宋夕音冲过来,怒气冲冲地说“陈槐生,你这样有什么用!丁遥已经死了!”
……
丁遥已经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时,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死后,陈槐生是怎样的反应呢?他会安静地把我送走,还是像现在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不管怎样,都跟我无关了。
接下来这一周,我一直陪着陈槐生呆在实验室。
没想到,他对丁遥真是情深不移。整整七天,一口饭都没吃,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禁有些担忧他,在第八天凌晨,我上前吼他“喂,陈槐生!丁遥已经死了,你这样有什么用?”
在我话音刚落的一瞬,我终于听到了这八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遥遥,你不会的。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我的心疼了几分,说“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说完这句话,我皱了下眉。
我说“人死不能复生”,那我现在算什么?
不对不对,这句话从根本上来讲是一个悖论。万一,他们都跟我一样变成透明人了呢。
于是,我又改口“说不定,他们都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你呢,别伤心了,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