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炎对祝修德说的这些话,和他的这些行为,乍一看会觉得一头雾水,其实前后一联系,就能七七八八猜个大概。</p>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张九炎,张九炎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祝修德:“你天天都觉得背上很重对吗?一个人的身体如何能够承受着两个人的灵魂呢?你的父亲名讳是叫作祝茂山?他手里常年握着一根弯把头的拐杖是吗?那拐杖敲到你头上很痛对吧?脊梁骨被戳断的感觉如何?腰背再也直不起来的滋味好受吗?”</p>
听完张九炎的话,祝修德的表情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张九炎:“你,你,你说清楚……”</p>
“我说清楚?你家里面的人,你的老婆、你那两个儿子、你最疼爱的女儿、你的孙子们,他们一个一个是怎么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接一个出事的,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吗!”</p>
从祝修德的表情来看,他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断掉,还是那种一根接一根,蹭蹭蹭地全部断完。他忽然双腿一软倚着椅子滑坐在地上,垂着头看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我老婆子那年去地里干活,因天气太热,活生生中暑热死在了地里头,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她趴在地上,身体旁边吐满了东西,给拉回来放了一晚上,她身体还是滚烫的。我大儿子出去喝酒,回来竟然掉进粪坑淹死。我二儿子是大学生,在外面读书见过世面,后来进了大公司上班,娶了媳妇生了一儿一女,这么好的孩子,那天带着孙子孙女来看完我之后,在回去的路上竟然出车祸被压在了大货车下面,最后车子拖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没个囫囵尸首。我女儿,生我外孙的时候羊水拴塞死在手术台上。”</p>
说完这些祝修德神经质一样大哭,哭完又呵呵笑了一阵:“这些都是从那个事情开始的,都是从那个事情开始的!可笑老头子我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最后怎么样?谁有好下场了?”</p>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在祝潇潇爷爷坟上插入钢钉这个事,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祝修德!</p>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里面躺着的,是你的亲哥哥啊!潇潇的爸爸不是你的亲侄子吗?潇潇对你这么孝顺,你到底为了什么啊!”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震惊,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起来都显得有些不真实。</p>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祝修德忽然笑起来,他笑得太夸张了,以至于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伸手去擦眼泪,像是在讲一件特别可笑的故事:“祝修远,他从小就得我家老头子的偏爱,‘路漫漫其修远兮,徐弭节而高厉’,你看这名字取得,对他多寄予厚望啊。我呢?明明比他差不了几岁,我的名字叫什么你们知道吗?祝修路!这什么名啊,都是他儿子,凭什么差别这么大!后来给我改成修德,说是我品性不够纯良,让我多像哥哥学习。这偏心的死老头!等我们长大了,他说我哥有念书的天赋,还把他送出去读书学医,支助他在外面开了医馆,后来说什么衣锦还乡报答乡亲就回到了老家。”</p>
说到这里,祝修德朝旁边做了个吐唾沫的动作,“呸,我看还不是外面混乱,他待不下去才回来!”</p>
我和张九炎各有所思,默默听着。</p>
“他一回来,我家那老头子天天教我哥的儿子祝易岺读书写字不说,还有倾囊相授祖业的架式。我没办法啊,但谁让他死得早呢?这下都该是我的了吧?但偏偏就衰败了!我老家这边衰败了,他祝修远的儿子却争气,读了警察学校,又找了个老师结婚,生了两个儿子都这么优秀,他活着挤占了我的所有,死了还要我看着他的后人昌盛兴旺!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他的儿子孙子个个这么优秀!凭什么!”祝修德的狂笑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p>
平静一会儿后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布满泪痕的整张脸上涌动着恶毒报复的快意,这一刻,什么父子情、兄弟情,他通通都抛到了脑后,没有什么比看着他哥哥比他惨更叫他畅快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