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突然出现的女眷和稚童，令城内的将士们为之一怔。</p>
陈家全族？</p>
这些人，是陈三石的家眷？</p>
可是……</p>
城里先前不是流传陈三石是云顶宫、是庆国的奸细吗？</p>
怎么会把一家妇幼都带到昆阳来？</p>
“诸位弟兄！”</p>
陈三石立于城墙上，黑夜中声如洪钟大吕：“事已至此，何来退路？无非死或胜尔！</p>
“纵使弃城而逃，能活着渡河者，又有几人？</p>
“何不留下来殊死一搏？！</p>
“弟兄们只需要坚守几日，陈某便能搬来援兵，一举击溃敌军！</p>
“今日我陈三石把包括妻、子及陈家全族留在城内以表决心！</p>
“假如城破人亡，先死我陈家族人，再死我孙氏师门子弟，够也不够？！”</p>
“……”</p>
一番慷慨陈词。</p>
令将士们无不羞愧万分。</p>
当然，指的是正统麾下。</p>
至于北凉军，哪怕陈三石什么都不解释，仅仅凭借他的威望，也能够让弟兄们死守不退，彼此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早就超过千载以来的任何一支军队。</p>
但是正统麾下的兵马例外。</p>
他们出自于各地卫所、宗门、世家，甚至是接受招安的起义军，本身就十分驳杂，人心自然也不会太齐。</p>
尤其是统帅是节制天下兵马的北凉王，就更加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随时都会被抛弃的外人。</p>
一直人心惶惶，便是此种原因。</p>
再加上正统皇帝等高官一言不合就在修士的带领下跑路，不管他们的死活，更是让这种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p>
也正因此。</p>
他们先前才会只顾着逃命，听信关于白袍是庆国人的流言蜚语。</p>
但此刻……</p>
白袍把妻子全部留在城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p>
全族……</p>
再加上整个师门！</p>
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坚定！</p>
三军统帅尚且如此。</p>
他们又有何颜面苟且言退？</p>
而且到现在。</p>
正统麾下的兵马也渐渐清醒过来。</p>
他们就算撤，最后又有多少人能活下来？</p>
离开昆阳，后方就是淝水。</p>
一旦朝廷兵马追上来半渡击之，恐怕十不存一！</p>
但正统皇帝和朝中的高官，则是可以在修士的帮助下逃之夭夭！</p>
事到如今。</p>
正统麾下的将士们，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从淝水之战开打到现在，北凉军的弟兄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句怨言。</p>
他们真的有一位，不仅仅把手底下的兵马当成棋子，且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大帅！</p>
有这样的一位大帅在。</p>
换成是谁，都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到对方的手中！</p>
“陈、陈大帅……”</p>
正统麾下，一名参将的语气由犹豫转变为决绝：“卑职愿意与昆阳共存亡！”</p>
“末将愿留！”</p>
“卑职愿赴死！”</p>
“狗日的长安不让我们活，那就跟他们拼了！”</p>
“拼了！”</p>
“我们就留在昆阳城内等陈大帅！”</p>
“跑是死，留下来说不定不仅能活，还有机会大胜！”</p>
“俺，俺也一样！”</p>
“……”</p>
一时间。</p>
正统麾下的将士们，竟然是在没有得到皇帝和兵部许可的情况下，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誓死表忠。</p>
这一幕。</p>
令城墙上的户部尚书上官海昌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而后脸上都露出抑制不住的不悦。</p>
这都是他们的兵马！</p>
怎么能真的听白袍号令呢？</p>
仗要是再打下去，岂不是就全变成“北凉军”了？！</p>
考虑完这件事情。</p>
他们才开始琢磨正事。</p>
陈三石……</p>
这是真把全家都留在城里当人质了？</p>
虎毒不食子。</p>
连北凉世子都留在这里，总不可能不管不顾吧？</p>
这么说……</p>
白袍是真的准备搬救兵来一起破敌，并非“渔翁得利”之计？</p>
“陛下，各位大人。”</p>
陈三石目光在皇帝和衮衮诸公的身上一一扫过，即便没有刻意示威，但所透露出来的威严仍旧是崭露无疑：“陈某如此，够是不够？！”</p>
“贤弟何必如此？”</p>
曹焕有些尴尬：“这里毕竟是战场，弟妹和朕的贤侄留在这里终究是不安全啊，不如还是先送出……”</p>
“陛下，够还是不够？”</p>
陈三石打断对方假惺惺的关怀，面无表情地重复道。</p>
“这话说的，朕从来没有怀疑过贤弟！”</p>
曹焕言辞义正地说道：“只不过是昆阳不可一日无贤弟尔！不过……既然贤弟执意要出城，朕自然也不会阻拦。诸位爱卿，意下如何？”</p>
“呵呵~”</p>
上官海昌说道：“臣等自然不敢有异议！”</p>
“老臣愿意相信北凉王！”</p>
“臣愿意留守。”</p>
“……”</p>
他们又何尝不明白，事已至此，即便是撤退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先前无非是担心遭到利用。</p>
既然白袍甘愿留下妻子为人质，那也未尝不能尝试一番。</p>
最后。</p>
就只剩下归元门的修士。</p>
“和云顶宫合作，实在是……”</p>
钱其仁神色为难。</p>
两宗本来就不对付，邙山祖脉大事，又怎么可能合作？</p>
倘若事成。</p>
又是巨大的麻烦。</p>
“小老儿斗胆插话。”</p>
黄老九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宗确实跟云顶宫不合，但就算以后再争，也比弃城逃走划算，各位觉得对不？</p>
眼下。</p>
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p>
归元门的修士们，也只好选择答应。</p>
“不过陈道友。”</p>
黄老九提醒道：“小老儿身上的灵石所剩不多，你可要快去快回。”</p>
“一定。”</p>
事情终于敲定。</p>
陈三石把家眷送来此地，是无奈，亦是决心。</p>
眼下的情况，凌奎铁了心要杀他全家，待在昆阳城内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p>
自从他拿起弓箭的那一日起，就从来没有退路。</p>
“大人。”</p>
许文才低声问道：“城内恐有奸细，你出城搬救兵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朝廷耳中，要不要采取些手段，尽量延缓泄露？”</p>
“不。”</p>
陈三石打断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p>
“小的明白了。”</p>
许文才立即心领神会，开始去吩咐手下安。</p>
“等我回来接你们。”</p>
陈三石和家眷简短告别之后，又朝着又面向全体将士抱拳，声音铿锵道：“仰赖诸位弟兄交托性命，我必，不负所托！”</p>
语毕。</p>
他便只身一人，趁着昆阳城尚未被大阵困死凌空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天际，无影无踪。</p>
……</p>
次日黄昏时分。</p>
在朝廷给出的最后通牒结束之后，果然没有再手下留情。</p>
“既然尔等乱臣贼子一心求死！”</p>
“那朝廷，也就只好成全你们！”</p>
“……”</p>
伴随着单良成的玄玉金光竹挥动，又有数道天柱从天而降，汲取大地黄泽后展开厚土阵法，形成一道道土黄色的结界，将整座昆阳城池围困其中，彻底封死。</p>
紧接着朝廷大军就开始进行最终的猛攻。</p>
厚土结界同为单向防御，城内的守军出不去，但城外的兵马却可以源源不断地进攻，如此下去，城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p>
北凉王不在，昆阳城也只好时刻维持着玄甲巽风大阵的十成威能，再加上内部奸细的泄露，异常很快就被朝廷捕捉到。</p>
“父皇！”</p>
秦王急匆匆地来到中军大帐：“父皇，大事不好，陈三石跑了！”</p>
闻言。</p>
账内众人皆惊。</p>
盘膝坐于蒲团之上的隆庆皇帝缓缓抬眸。</p>
身侧的太监黄鸿连忙问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p>
“根据打探来的消息。”</p>
秦王回答道：“陈猎户把一家妇幼留在昆阳，自己独身离开，好像是准备去庆国搬救兵！”</p>
“庆国？”</p>
“……”</p>
百官议论纷纷。</p>
“此人果然和庆国勾结颇深！”</p>
“看来伙同晋王造反也是假！”</p>
“……”</p>
“如何是好？！”</p>
“各位仙师。”</p>
齐王急促地说道：“还不快快去追？”</p>
“不要去追。”</p>
单良成否决道：“山高路远，当心调虎离山之计。”</p>
以当下的情况。</p>
有资格去追击的，要么是凌奎，要么是曹楷，并且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两人一起前往。</p>
可问题是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得到，在此期间谁知道正面战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p>
说不准就是白袍的诡计。</p>
“不必管他。”</p>
隆庆皇帝骤然开口：“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p>
城中留有妻子，就说明此子一定还会回来。</p>
“陛下圣断！”</p>
“……”</p>
“吩咐底下的将士们日夜不停攻城！”</p>
单良成发号施令道：“我倒要看看，是他救兵来得快，还是我们攻下昆阳的速度快！”</p>
……</p>
云霄之上。</p>
陈三石盘坐于飞舟之上，不断运功调养，体内伤势终于痊愈，经脉恢复到最佳状态。</p>
他双手掐诀，加快飞舟行驶速度，但方向并不是庆国。</p>
哪里来的援兵？</p>
他就是所谓援兵！</p>
升云宗、归元门以及落叶谷等宗门觊觎祖脉，云顶宫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跟他们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p>
这天下的战事，该结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