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烛想了想，“好种的，容易活的。”</p>

“御膳房有些菜籽，殿下若是不介意，奴去为殿下取些来。”</p>

“宫内的地不是什么肥沃的好地，不论皇兄想种什么，大抵都是很难活的。”</p>

含章宫的大门常年关闭，也就方才押送沈明烛回来开了一条细小缝隙，眼下却被人推开，两侧门大敞。</p>

好像突然之间，阳光更甚了三分，天地间亮的晃眼。</p>

两个从前没有面圣资格的小太监连忙跪倒：“参见陛下。”</p>

天子銮驾浩荡，明黄色的宝盖下，沈永和一身华服，两侧跟了足足十数人。</p>

含章宫许久没有这么有人气过了，而这不过是最普通的天子仪仗。</p>

沈永和随意抬手，周围人会意低头躬身一礼，脚步轻微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掩上宫门。</p>

新来的两个小太监心中打鼓，绞尽脑汁回想学过的规矩，思索要不要随同其他宫人一起退出。</p>

可大门已经关上，他们也没胆子当着沈永和的面起身开门离开，只好继续以额触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天颜。</p>

沈永和缓慢走近，“沈明烛已被贬为庶人，何来‘殿下’之称？”</p>

他语气不算严厉，可两个小太监还是吓得抖了抖，用力叩首：“奴该死，陛下恕罪，求陛下开恩……”</p>

他们磕得极重，不一会儿地上就见了血。</p>

沈明烛皱了皱眉，一手一个拉住他们的后领，虽然右手有伤，也不妨碍他轻轻松松就把两人提了起来。</p>

沈明烛挡在他们前面，慢吞吞道：“陛下对我有气，何必吓他们？”</p>

“呵。”沈永和轻笑，“皇兄说笑了，朕贵为天子，你有什么资格，让朕对你生气？”</p>

他语气平淡，话语中的轻蔑意味却难以掩饰。</p>

然而沈明烛像是没听出来，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p>

沈明烛认真地看着他，疑惑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为难了吗？”</p>

茫然又无辜。</p>

沈永和觉得可笑。</p>

他们俩斗了十几年，彼此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沈明烛何必这样惺惺作态？</p>

沈永和也随他演戏：“朕确实有一件为难的事。”</p>

“什么？”</p>

“百越。”</p>

沈永和看向他：“皇兄，你替朕出使百越吧。”</p>

沈明烛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百越这个地方，他眨了眨眼，刹那就明白了沈永和的意思：“陛下想要百越的粮食？”</p>

“不是想要，是必须要。”沈永和讽刺道：“皇兄向来不关心民生疾苦，自然不知道近些年来民生多艰。”</p>

倘若不是大齐的官员们夙兴夜寐，多次亲往现场赈灾，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模样。</p>

沈永和多次微服出巡，也有这个原因在。</p>

天象越是异状频出越容易导致人祸，人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顾不上律法正义的，或许皇权能起到几分微末的稳定人心作用。</p>

都说天灾是上苍对昏君无道降下的惩罚，沈永和自问对大齐问心无愧，只是偶尔也会焦虑恐慌。</p>

沈明烛诧异，他面色惭惭：“我不知道。”</p>

原主被关在含章宫五年，没人跟他说这些事。</p>

沈永和不置可否。</p>

他认定沈明烛仗着身手离开过含章宫许多次，多少会有点听闻。如果确实一无所知，只能说明他着实没有爱民之心。</p>

沈永和平静道：“钦天监观天象，猜测六月之后恐怕会有一场危及全国的大旱灾，若是不能得到足够的粮食补给，会有许多百姓饿死——皇兄，不论你愿不愿意，你必须去。”</p>

他袖子里放了一封画像，那是苏千慕的通缉令，是他接受了萧予辞的主意，为这次谈判准备的筹码。</p>

然而他还没拿出来，就听到沈明烛说：“我去。”</p>

他答应得太干脆，让沈永和有些措手不及。</p>

沈永和面色一沉，试探道：“你知道百越是什么地方吗？”</p>

沈明烛想了想：“一个很适合种地的地方，只那一处土地，可以养活大半个齐朝。”</p>

沈永和冷笑，“是，那里还是一个很容易死的地方。”</p>

沈明烛弯了弯眼睛，“人总是会死的，能够死得其所，也是一大快事。”</p>

沈永和又是一声冷笑。</p>

以前可不见你这样看得开，是在演戏吗？你的目的又是什么？</p>

然而他也不知什么原因，最终也没把通缉令拿出来威胁沈明烛不准逃走。</p>

他转身欲走，离开前，背对沈明烛，平淡地说：“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皇兄给燕将军去信一封，就说你是自愿去的，免得他以为是朕让你去送死。”</p>

“陛下。”沈明烛叫住他。</p>

沈永和不曾回头，看不见沈明烛此刻的神色，只听见那人认认真真地说：“我会把百越带回来，在这之前，辛苦你多撑一会。”</p>

沈永和没说话，他微垂眼睑，提步离开。</p>

——朕当然会，朕会让天下人知道，朕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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