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明玉，兄长的手终于停住。</p>

“圣上今日赐我金鱼符，要我回京城入朝。”片刻之后，他继续摆弄那书籍，道，“隔日，我却到了上皇的朝堂里，圣上会如何作想？”</p>

我沉默片刻，道：“圣上固然有意拉拢兄长，可兄长不欠圣上的，在哪里入朝，全由兄长决断。兄长，我以为经历了这许多事，兄长该放下那许多虚礼，为自己而活才是。”</p>

兄长转头看向我。</p>

“后面这一句，你指的只是那入朝之事？”他问。</p>

“不止。”我说，“所有的事，皆是此理。”</p>

兄长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p>

“阿黛。”他淡淡道，“你可如此，我不可。父亲不在了，弟妹尚幼，上官家便要由我撑着。正是因为我们家倒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站起来，我才须更加在意那些虚礼。”</p>

我张了张口，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冲动说的话，听上去确实何不食肉糜。</p>

可看着兄长，我仍觉得不忍心。</p>

“阿誉、阿谌和阿珞终究会有长大成人的一日。”我轻声道，“兄长不必事事都揽在肩上。我只盼着兄长能过上真正心中期许的日子。”</p>

兄长沉默片刻，道：“故而你觉得，我该为心中期许的日子，做什么？”</p>

“明玉不喜欢圣上。”我说，“兄长不该气她，把她逼到圣上身边去。”</p>

兄长看着我，目光微动，忽而道：“阿黛，你对明玉了解甚深，是么？”</p>

我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点点头。</p>

“那么你该知道，明玉虽总爱说些大道理，可当年在鲁国公府中，最不服管教的也是她。”他说，“她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不愿做的事，那便是嫁给圣上。”</p>

说罢，他不多言，转回头去，继续收拾他的书。</p>

——</p>

白露已经过去，秋分临近。</p>

夜晚似乎也变得比从前稍长了一些。黄昏之后，夜色很快降下。仆人们在廊下点起了灯，还烧起了驱蚊的香叶。白氏说我这里蚊子太凶，还吩咐仆人们在我的院子里多烧了些。</p>

孟氏给的方子，药材不算太难找。那药膏很快就配了回来，我沐浴过之后，坐在镜前，往脖子上擦拭。</p>

夜色再深一些，院子里的虫鸣声变得稀疏。正当我疑心子烨也许有什么事，今晚不会回来的时候，外头忽而传来了脚步声。</p>

没多久，门轻轻推开，那道身影出现在了灯火柔和的光照之中。</p>

“还未歇息？”他将门掩上，走过来问道。</p>

他显然是跟人议事过后，就直接回到了这里，身上的衣裳也没换。</p>

“你说要过来，我怎敢歇息。”我说。</p>

他笑了笑，走到榻前来，俯身就要抱我。</p>

我撑住他的肩膀，忙道：“你一身汗味，先去沐浴。”</p>

他不满：“我那议事堂里向来熏香，哪里来的汗味。”嘴上这么说着，他却低头往身上去嗅。</p>

看着那心虚的样子，我觉得好笑。</p>

我自是讹他的。他的体味并不重，从前，就算是从马毬场上下来之后见我，我也没觉得他身上的味道难闻。</p>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在我身边坐下。</p>

“你和朝臣商议得如何了？”我问，“都安排好了？”</p>

“安排不难。”他说，“昱之在洛阳时，一应之事皆以天子之制供奉。只不过这里向来只有一个天子，现在又来了一个，礼部既要管你我的婚事又要操心昱之的份例，终究手忙脚乱了些。”</p>

我想了想，道：“他住在紫微城，你住在上阳宫，倒是不相妨碍。”说罢，我又问，“他果真住到了庆元宫里？和明玉一起？”</p>

子烨道：“兴许是，紫微城里的人不曾向我禀报旁事。”</p>

——她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不愿做的事，那便是嫁给圣上。</p>

兄长先前说过的话，似又在耳畔。</p>

忽然，我发现子烨安静了下来。</p>

抬眼，只见他看着我，双眸如同染了墨一般，幽深不见底。</p>

“怎么了？”我问。</p>

“你自我坐下来，一直在问昱之。”他说，“不曾问过我一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