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璘看着太上皇,目光不定。</p>
正当我担心他会不合时宜地展现骨气的时候,一瞬之间,那面上锐色尽收。</p>
他从容地跪下,向太上皇一拜:“拜见太上皇。”</p>
太上皇看着景璘,伸手将他扶起,微微笑了笑。</p>
因为方才在马毬场上挥洒一把,他的发间仍透着汗水的光泽,却让那双眼睛愈加炯炯有神。</p>
“不必多礼。”他说,“两年未见,不知嗣皇帝和太后可安好?”</p>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如金石般铿锵有力,带着雄浑的底气,纵然站得远一些,也能听得清楚。</p>
“嗣皇帝”三字说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呼吸都窒了一下。</p>
“劳太上皇挂念,宫中朝中一切安好。”景璘道。</p>
太上皇颔首,又转向太后,道:“朕久居洛阳,未曾到京中探望,多有疏忽。朕刚巡边归来,路过秦州时,闻得太后大寿,特过来贺寿。”</p>
四周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p>
天底下,按理说只该有一个皇帝。可这摘星楼上,有两个人管自己叫朕。</p>
太后的神色慈祥而恭敬,道:“上皇关怀,妾虽喜不自胜,却诚惶诚恐,万不敢当。”</p>
皇帝和太后亲自执礼,殿上那微妙的气氛显然缓和了许多,我似乎听到了许多心放下来的声音。</p>
堂下的乐声又起,随着乐师们卖力地演奏,笑容已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脸上,只不过多了些一言难尽的心照不宣。</p>
谁也没想到,这场寿宴成了太上皇拜宴。</p>
太监们抬来御座,上首格局为之一变。太上皇端坐正中,太后和皇帝分坐两旁。</p>
两边坐着的人各是衣冠楚楚,而在那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的人,却穿着一身胡服,且刚从马毬场上下来。</p>
不过纵然如此,太上皇也并无衣冠不整之态。群臣来拜见时,他神色从容,侃侃而谈,甚至知晓每个人的名字和官职。</p>
景璘的神色愈发不好看。</p>
朝中职官时常变动,他纵然是皇帝,也不会对每个朝臣了如指掌。而太上皇远在洛阳,并不临朝,看起来竟是比他还清楚。</p>
心中不由有些同情。</p>
我知道,景璘和我一样,平静的外表下,已然是一只炸了毛的猫。</p>
太后显然比所有人都沉得住气。她面带微笑看着董裕等人拜见太上皇,一通奉承,仿佛太上皇才是真正的皇帝。</p>
“上皇难得回京一趟,还是要多留些日子才是。”拜见的大臣们退下之后,她也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太上皇道,“只是建章宫究竟老旧,还未来得及修葺,不知上皇之意……”</p>
语气停顿之间,意思不言而喻。</p>
当年太上皇继位,宫中的主要宫室都多少有些损毁,只有建章宫完好,故而他一直住在建章宫里。后来他让位成了太上皇,建章宫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太上皇在京中的居所。</p>
太后这话,明面上是与太上皇商量居所之事,实际却是表明京中没有让他体面入住的去处,顺便再打探打探的口风,看看他想在京城里待多久。</p>
最好,他能够嫌弃建章宫不好,马上滚回洛阳,大家清静。</p>
太上皇却并未露出犹豫之色,道:“朕方才路过北府大营,见馆舍齐备,营造甚伟,可堪驻跸。既然京中宫室不曾备好,朕宿在北府大营之中,当是无妨。”</p>
北府大营,是京城禁军最重要的治所,也是这两年来,景璘一心一意想掌握在手的地方。上次传说太上皇要来的时候,景璘就特地跑到北府大营里观兵,以示天威。</p>
而现在,太上皇不仅真来了,还要直接住到北府大营里。</p>
不仅景璘,太后的笑意也凝在唇边。</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