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p>
临川县令吴节,目光落向两人,在两人之间稍扫视几圈,最终缓缓点头,命人取来笔墨,在那份契约上,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便是用印。</p>
用印过后,这份契约就正式生效,刘家必须把一升稻谷给周阿生,而周阿生的十亩田地,也就此归了刘老爷。</p>
公平交易?</p>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交易,那真是没有半点公平可言。</p>
明明是这刘家趁火打劫,借着这场洪水肆虐,老百姓陷入饥饿的时候,用区区一升稻谷,就换走了人家十亩田地。</p>
但谁让官府的赈济,迟迟未到呢?</p>
周阿生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p>
活一天,就算一天吧。</p>
把这一升稻谷拿回去,四个人,大概还能支撑个四五天的样子。</p>
或许到那时候,望眼欲穿的赈济还是不会来,那就还是难逃一死。</p>
或许真的能够等到赈济,但活下来又能怎么样,从此以后就是流民了,还得租种刘老爷的土地,从此仰人鼻息,再也没有丝毫尊严可言。</p>
朝廷每年的田税,是固定的。</p>
尤其是这几年以来,把徭役也分摊到田税里,虽然田税多了些,但再就没有徭役的困扰,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很有盼头的事情。</p>
然而现在,地是人家刘老爷的,刘老爷每年收多少租子,当然不可能还跟朝廷是一样的数目!</p>
周阿生听过一些佃农的悲惨日子,基本上就是能给你留一份刚刚够填肚子的吃食,饿不死,也就是了,若是干活稍微差了点,饿肚子挨打那都是常有的事。</p>
土地,那是老百姓的命啊!</p>
现在,命根子没了。</p>
周阿生呆呆地望着县衙正中,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就在县太爷头顶,牌匾是簇新的,但周阿生第一次来,并不确定是否是这次洪水之后重做的,还是原本就已经换新。</p>
他不识字,这四个字很复杂,一个字都不认识。</p>
不过他总听人说过县衙里的种种气派,就算是穷人们凑在一起的闲聊话题吧,也因此知道这牌匾上,应该是哪四个字。</p>
明镜高悬,说的是官府或官吏判案公正严明,就像高悬的明镜能洞察一切,使奸邪不能隐蔽。</p>
但是现在看起来……何其讽刺!</p>
周阿生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浮、模糊,耳边也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p>
他听不到刘福的笑,听不到县太爷说话,也听不到那些衙役偶尔响起的微微叹息,只能看到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本县父母官吴节吴大人,嘴唇动了几下,好像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就在契约上写字,之后又把官印郑重地取出来,双手捧起,就要落在那张契约上。</p>
官印落下,交易达成。</p>
周阿生,从此就成为流民,永世不能翻身!</p>
甚至以后,恐怕世世代代,周家不论儿女,都一样是流民的身份。</p>
完了……</p>
周阿生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这心碎的一幕。</p>
然而就在这时!</p>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从外间传来。</p>
说来也奇怪,周阿生早就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中,暂时失聪,恍惚间身周的一切都变得静寂,充耳不闻,但偏偏这个声音,明明来自很远处,还伴随着一片吵吵嚷嚷,按理说很难听清。</p>
可是对周阿生来说,这一句话,简直就是震耳欲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