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和女孩静静听着，没有插嘴。</p>

小男孩则还在半昏半醒，就算他清醒着，也因为年龄太小，无法参与这个重要的家庭决定。</p>

或许只是因为饿的，这一夜，无人入睡。</p>

到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絮絮叨叨了一整夜，以至于嘴唇干枯，数道清晰裂口迸现的周阿生，深深望了妻女一眼，站起身来。</p>

他舔舔嘴唇，似乎舌尖上的一点血腥气，也能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能够支持着他第三次走去刘老爷府上，签下那份或许到死也闭不上眼的契约。</p>

周阿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所有人还在睡的时候，悄悄离开，用极轻的脚步慢慢挪动着，生怕惊动了旁人，生怕被任何人看到，好像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卖田，而是要去偷盗。</p>

但实际上。</p>

棚户那边，距离周家栖身的这株枯树不远处，好多双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隙，看着周阿生的背影，从那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里，射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光芒。</p>

周阿生一家，一夜没睡。</p>

但是面对这么艰难的选择，谁又能踏实睡觉呢？</p>

当清晨的第一缕旭日，终于射在周阿生脸上的时候，他又一次来到刘老爷的府邸，看到了门口还在打瞌睡的门房。</p>

“来了，老周？”</p>

一个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让周阿生的心里猛地一跳。</p>

管家刘福居然也起得很早，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清早赶过来的周阿生，当然知道他为何而来。</p>

已经是第三次登门，周阿生来这里，居然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甚至不需要刘福带路，便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径，在敞亮的厅堂里等了片刻之后，才等到了刚起床的刘老爷。</p>

“想通了？”刘老爷打了个哈欠，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脸窘迫的周阿生，讥讽道：“早点想通，也就不用挨饿了，何苦来的？”</p>

到了这个时候，不需要说什么废话了。</p>

周阿生压根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嘲讽，只觉得呼吸灼热得让他脸上发烧，低下头，嗫嚅着声音，咬牙道：“刘老爷，我家的水田，一共有十一亩三分……”</p>

“别胡扯了，哪来的十一亩三分？”刘老爷从身边的刘福手中，接过来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开来，找到了周阿生的名字，冷笑道：“你家的田亩，跟邻居王家、胡家，连在一起，就算是洪水来之前，也界线不清，现在洪水完全冲毁农田，根据咱们县太爷的重新测算，属于你家的田亩，一共应该是十亩六分。”</p>

啊！</p>

周阿生心里咯噔一下。</p>

的确，他们几家的田亩，界线不清，有时候还经常会为了彼此的争抢，闹一点不大不小的矛盾。</p>

可是没想到，在这里，刘老爷的府上，竟然能拿出这么详细的记录！</p>

这里不是县衙啊！</p>

那甭问了，县太爷跟这位刘老爷之间的关系，还用说么？</p>

十亩六分……</p>

这个数字，周阿生也算是认可的，若是放在之前，可能还会为了一分两分的地界，争多论少，可现在这些仿佛已经不再重要了。</p>

重要的是，这些田亩，究竟能换来多少粮食？</p>

噼里啪啦……</p>

刘老爷并不避讳周阿生，直接就抓起算盘，一阵熟练的操作。</p>

然后，他报出了一个数字。</p>

“老周啊，你家这些田亩，质量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差劲。”刘老爷慢悠悠地说：“所以我刚才算下来，这十亩六分的劣田，我一共应该给你两升两合的稻谷，也就差不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