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卫姝抬起头,眼神中尽是疑惑,“叫什么?”</p>
“不知道叫什么,但奴婢听大家都叫她林录事。”</p>
“林录事……”卫姝无意识地嗫嚅着这几个字,霍地开朗。</p>
连太后都说不动的苏陌忆,这个林录事竟然能劝。这么说来,她一定很得苏陌忆的信任。苏陌忆不爱财、不爱权、不爱色,可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就不爱。说不定,此人可以被她笼络,往后要再去接近苏陌忆,或许会容易一些。</p>
卫姝的脸上展开一抹明媚的笑。看来可以让人去吏部查一查这个林录事,若是能投其所好,先接触一下,倒也是不错的。</p>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平康坊,向来不是苏陌忆爱去的地方,所以他在平康坊南曲的入口站了快半个时辰,愣是没有挪动一步。</p>
早上的那件事,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大到让一贯冷静的他都觉得匪夷所思。故而今日一下职,他就支开叶青,独自来到这个寻欢作乐之地。既然是寻欢作乐,种类必定繁多。这里除了有卖身卖艺的花娘,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倌。</p>
屋内弥漫着清甜的味道,桌上氤氲着茶的热气。那盏热茶的对面,四个瓷碗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后面,是八目相对,四脸茫然的头牌小倌。在平康坊待了这么久,这大约是他们头一回遇到一个这样的恩客。来逛青楼,不听曲儿,不喝酒,不摸美人,不过夜,而是……让他们喝冰镇合欢汤……喝一碗,给十两银子。</p>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搞不懂这位衣冠楚楚、丰神俊朗的郎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癖好。但有十两银子呢,他们还是挨个端起碗,埋头细细地吃起来。然而坐在对面,全程面无表情的苏大人却更加疑惑了。不对,没有感觉。尽管这些男人用尽全力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把手里的合欢汤都吃出朵花儿来,他还是找不到白日里看林晚卿的那股冲动。那股理智全然被磨灭,身体和思绪都不受控制地冲动起来。</p>
“够了!”苏陌忆冷声喝止了面前的小倌,扔下四十两银子后扬长而去。</p>
次日早上,是苏陌忆规定的每月一次,统一清理手头案宗的日子。</p>
那些积压在手上,悬而未决的疑案、难案,都会在这一天由负责的主事向苏陌忆统一汇报,然后由他裁决案子的去留。</p>
林晚卿夹在几个大理寺丞和大理寺正中间,显得尴尬且突兀。按照品阶,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p>
檀香袅袅的书房内,一身紫袍的苏大人正襟危坐。他手里持着那卷奸杀案的案宗沉默地看着,英挺的剑眉不时微蹙。他听见林晚卿的脚步声,原本绷直的肩背略微一起,转而又埋了下去,像是故意不去搭理她。</p>
林晚卿知道这人的狗脾气八成又犯了,便撇撇嘴,乖巧地走到一边坐好,只等苏大人问话。两个人之间一时无言,只剩下清风沉烟。</p>
“林录事来大理寺多久了?”书案后的人问,声音肃然而冷冽,不掺杂一丝情绪。</p>
林晚卿知道,每当这个人正儿八经地唤自己“林录事”的时候,就是他准备为难人的时候,于是她低声回道:“半、半个月……”</p>
对面的人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案宗合起来,眼光低低地觑着她道:“我怎么记得林录事是四月底来的,如今五月中可都过了。”</p>
“哦……”林晚卿应道,“那就是,大半月……”</p>
苏陌忆闻言,将手上的案宗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轻叩两下,又问道:“那林录事负责的奸杀案可有什么进展?”</p>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林晚卿一时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大半个月以来,她在大理寺先后经历了刺客、宋府春宫,接着又是暴雨夜跟苏陌忆的那件事,真正能用在查案上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她又进不去案宗室,要想查阅记录,还得经过苏陌忆的首肯。况且这个狗官还三天两头的不见人!他现在居然有脸来责问她?</p>
林晚卿气得耳鸣,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她轻声道:“这案件原先在京兆府,就是疑案、重案,侦破起来困难重重,一直都是一个组在负责……”她偷偷看了一眼苏陌忆,见他的脸色还不算太难看,复又补充,“不如大人给卑职再增派点人手吧?”</p>
苏陌忆冷笑:“还想要人?”</p>
林晚卿点头道:“也不用多了,一个就行,把京兆府的梁未平调过……”话音未落,苏陌忆的脸就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林晚卿识趣地闭了嘴,心道这狗官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p>
然而,此刻这位被称作狗官的苏大人,却满心满脑都是“梁未平”三个字。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手底下的那卷案宗在手心拧成一团废纸。</p>
“呀!你干什么呀?”眼见自己的心血被蹂躏,林晚卿急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步冲到苏陌忆面前,隔着一张书案就去抢他手里的东西。</p>
苏陌忆当然不给,见林晚卿如此珍视这卷东西,心里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p>
他便拽着那卷案宗霍地起身道:“既然查不出,这案子林录事还是别管了。”说完手一扬就要将它扔出去。</p>
林晚卿咬牙切齿地扑过去,一个猛跳。她的手抓住了苏陌忆的手。温软的掌,微凉的指尖,甫一碰到,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他微微愣神。接着是柔软的发丝扫过下颌,来到侧颊,钻入耳朵……胸中的那股怒气霎时暖了起来,变成湿热的温泉流遍全身。</p>
苏陌忆的脚下踉跄,但手上还是本能地抓着那份案宗不放。冷不防被林晚卿整个重量压上来,再向着前面一拽!</p>
“吱哟——”书案发出刺耳的响动,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p>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苏陌忆才发现自己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书案,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扶着林晚卿的腰。她整个人都被他牢牢地摁在了怀里,手里还拽着那卷被他揉皱了的案宗。</p>
背上渗出的汗夹杂着微尘散出的女人身体的味道。初夏暴雨,青草和喘息。脑中的一根线轰然崩断。她的鼻息就在他的耳畔,她离得他那么近。一个荒唐的念头像关不住的鸟儿,出笼奔窜。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p>
“大人。”书房外响起叶青的声音,苏陌忆慌忙松手,做贼心虚地将林晚卿推出老远。</p>
叶青手里拿着一份帖子,没有注意到跌坐在一旁的林晚卿。他将帖子递给苏陌忆,眼睛里满是期待。</p>
“皇上……皇上体恤大人办案辛苦,要专程请大理寺中大人的几位得力助手,在太液池乘船游湖。”</p>
苏陌忆剑眉一蹙,表情凛然:“皇祖母这又是要闹哪出?”他说的是皇祖母,不是皇舅舅。因为苏陌忆知道,永徽帝不会无聊到拉着一帮判官和衙役去游湖赏花,既不能吟诗助兴,又不能探讨治国之道。总不能是要看他们表演现场破案吧?那么除了太后在一边煽风点火,也没有其他人能请来这道古怪的邀帖了。</p>
叶青不吱声,将手里的东西呈到苏陌忆面前。</p>
苏陌忆懒得看,转了个身坐下,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p>
“大人……”叶青虚着嗓子喊他。</p>
苏陌忆头也没抬地说:“就说大理寺的人都没空。”</p>
“可皇上准了一天额外休沐。”</p>
苏陌忆一噎,看着一旁的林晚卿道:“本官得跟她去查案。”</p>
“可是皇上也请了林录事。”</p>
苏陌忆抬头:“林录事在吏部又不是大理寺的编制,怎么可能请到她的头上?”</p>
叶青不做声,默默地将手里的庚帖展开,指向林晚卿的名字。</p>
“……”苏陌忆扶住了额角,不甘心地道:“那天本官正好要带司狱去看兽医。”</p>
叶青弱弱地嗫嚅着,指着庚帖上最后一个名字:“司、司狱也……”苏陌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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