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疑点(2 / 2)

大理寺·卿 安妮薇 4377 字 3个月前

苏陌忆微眯了眼,神色一如既往地难以琢磨。若不是他不自觉地向林晚卿倾去的身体,林晚卿几乎都要以为他不感兴趣了。</p>

“他不举。”</p>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p>

“一个不举的男人,无法与女子正常交合,所以扭曲了他的心态,只能想象那把冰冷的刀具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以此反复刺伤死者,来获得快感。因为不举,所以自卑。串联到一起,案子的细节,便也就说得通了。”</p>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因为关着窗的缘故,街面上行人踩过、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闷闷地罩上了一层雾气,与这屋内诡异的氛围一比,反倒让心跳更快了几分。</p>

苏陌忆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整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宛若玉雕,藏在茶香氤氲之中,不辨情绪。许是他那股久为官者的威压,又或许是他出身贵胄的气质,林晚卿没来由地收起了方才的鲁莽,只抬眼看他。</p>

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杯沿,轻叩三下,苏陌忆似笑非笑地道:“林录事分析得有理。”</p>

林晚卿一时怔住了,这句听起来不像褒奖的褒奖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小声问道:“那这案子,苏大人可是要带走?”</p>

苏陌忆没有回答她,只挑了嘴角,起身将袍裾一撩作势要走。</p>

林晚卿更懵了,跟着他转了个身:“苏大人?”眼前的人脚步一顿,声音里既有赞赏,亦有惋惜:“这案子是京兆府的,虽然大理寺有权提案,但既然李京兆称这案子已经告破,那便是刑部复核的事了。”</p>

“所以大人就算知道王虎被冤枉,真凶逍遥法外,也不打算插手了?”</p>

苏陌忆转头看她,因为两个人身量的差距,他微微将身体前倾,注视着林晚卿带着鄙夷的眼睛道:“本官不知道王虎无不无辜,但本官知道,你只知奸杀案,不知王虎案。你只了解李京兆,不了解本官。”</p>

苏陌忆一笑,带着笃定反问道:“不是吗?”</p>

林晚卿无话可说。</p>

苏陌忆这才直身走出小间,吩咐侍卫备车。</p>

直到苏陌忆一行人出了酒楼,上了马车,林晚卿才堪堪回神,看向一边比她还懵的梁未平,问道:“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p>

被雨洗过的街道有些积水,车轮碾过会溅起点点水渍。</p>

叶青驾着马,偶尔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今日有些异常的人。他跟随苏陌忆近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派他跟着方才那两个小官,然后让他将辱骂自己的两个人给请了过去,最后,就这么嘴角带笑心满意足地出了酒楼……</p>

叶青越想越觉得稀奇,手上的缰绳一个没注意拉急了,惊了马儿,连带出车厢里的一阵乱响。</p>

“再东张西望心中腹诽,你也别跟着我了,明日起就去大理寺洒扫吧。”</p>

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不怒自威。叶青觉得背脊发冷,忙服软似的转过了身,却听身后的人再次开口道:“那个小录事确是难得一见的刑狱人才,只做个录事倒也是屈才了。”叶青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家主子怕是有读心术,任何人任何时候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p>

“那大人为何不……”没等叶青问完,苏陌忆笑着哼了一声,什么东西被他随手扔在了车里的小案上,发出一声闷响。</p>

“可惜他只知破案,不通官场。这个张扬的性子放在大理寺,不是什么好事。”</p>

叶青倒是没想到这些,又问:“那大人准备如何?”</p>

苏陌忆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小案上的那一卷案宗上,眼里的神色亮了几分。他将食指和拇指叠在膝上捻了捻,轻声道:“等着吧,吃些苦头就明白了。”</p>

“可那两件案子,大人真的不管?”或许是害怕,叶青问得小心翼翼。</p>

苏陌忆懒得跟叶青多说,阴阳怪气地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皇上前脚才要整肃朝纲,这后脚安插在宋中书院子里的人就没了。王虎的案子水有多深,她一个小录事不清楚,你还不知道?”</p>

叶青无端被苏陌忆一顿批评,有些不甘心地道:“那大人这放着不管,去了刑部,哪还有回转的余地?”</p>

苏陌忆冷笑,分明的食指骨节敲打在车内的矮案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宋正行升任中书令之前是刑部尚书。这案子到了刑部,往下,他正好挖一挖宋正行留在刑部的余党。往上,也看看此人身后站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要知道皇上盯着的那几件案子,可不是一个区区中书令就可以包揽操作的。</p>

但这些弯弯绕绕,朝堂权谋,苏陌忆实在懒得跟叶青讲,便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不是大理寺丞。”</p>

“……”叶青被怼得无言以对,心道这祖宗的毒舌症怕是又犯了,便只得耷拉着脑袋,默默闭嘴驾车。</p>

走过几个街口,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苏陌忆理了官袍下车,正命人将车里的案卷都搬到他处理公文的书房里去,一阵车轮的辘辘声从远处踏雨而来。</p>

“世子。”来人是苏陌忆府院里的老管事,他将一块玉牌递给苏陌忆道:“世子可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p>

苏陌忆看着玉牌一怔,恍然忆起,今日是太后的生辰。看来最近真是太忙了,连这样的日子都能给忘了。太后将他一手带大,如父如母,若是知道他连太后的生辰都记不得,怕是会真的伤心了。他不禁有些懊悔,接过管事手里的玉牌,抬眼看了看他的身后。果然是贴心的老人,就连进宫要用的穿戴都一并带来了。</p>

苏陌忆这才放了心,跟着老管事进去更衣,随后吩咐了叶青将他书房里搜罗的那套孤本寻来。</p>

太后爱书,早年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小女儿脾性,最爱各种坊间小话本。后来入宫得了圣宠,要端庄大方,要母仪天下,看话本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爱好,就撇下了。当然,洞悉秋毫的苏大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p>

待苏陌忆打理好一切,堂而皇之地用史书封皮裹了话本,便赶在宫宴开始之前入了皇宫。</p>

太后寿宴,本是大事。可太后向来节俭,这一次也不是什么逢十的大寿,便也没有大肆操办。只是在宫中御花园设宴,皇亲国戚和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参加。苏陌忆到的时候还算早,跟到场的同僚宗亲打过照面之后,他的眼风就转到了宋中书的位置——空的。虽然是情理之中,可苏陌忆的心里却泛起了一阵意料之外的躁郁……</p>

“景澈。”</p>

苏陌忆脚步微顿,回身却撞到身侧之人。他正欲行礼道歉之时,却被人扶住了手,举动很是亲昵。他一怔,随即开口道了声:“梁王。”</p>

梁王见他拘礼,兀自笑起来,将扶着的手松开了,道:“论辈分,我是你的叔外祖父,这开口就唤封号的习惯,可是在官场上被逼的?”</p>

苏陌忆颔首,没有回答。论辈分,梁王确是他母亲的叔叔,可鉴于梁王与太子母族的姻亲关系,在朝堂上是满朝皆知的“太子党”。苏陌忆只为皇上办事,不想与朝堂中任何一方势力产生纠葛,故而在这样的场合,也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p>

“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了?”</p>

苏陌忆抬头,见梁王正看着宋中书的空位。</p>

“嗯,今日奉命去了京兆府才知道的。”</p>

“听说凶手当场被捕?”梁王拂拂袖子,随口一问。</p>

两个人沿着御花园中的小径,往皇室宗亲的座席走去。本是花香满径的氛围,苏陌忆闻言却微蹙了眉头,不冷不热地回道:“被捕之人还未经过刑部的审核,恐怕还不能算是凶手。”</p>

几声爽朗的笑声传来,走在前面的人停住步子回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戏谑道:“苏大人这一板一眼、按章办事的作风,我今日可算是领教了。”</p>

见苏陌忆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梁王话锋一转,又道:“那金吾卫的王虎,我倒是耳闻过一些的。”</p>

“哦?”苏陌忆有些意外。</p>

“之前他在金吾卫之中便有些声名狼藉。据他的同僚说,王虎本就是个沉迷酒色之徒,秦楼楚馆也是常客。没承想竟然放纵至此……”梁王叹气,语气里颇有几分惋惜地道,“他如今被捕,以死谢罪,也算是罪有应得吧。”</p>

苏陌忆没有接话,跟着梁王沿小径沉默前行。月上宫墙柳,夜风拂晚楼。瓜形宫灯在苏陌忆身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整个人显得亲近又冷漠。不得不说,如今只是弱冠之年的苏陌忆,饶是面对着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亲王,那一身由严苛律法浸润出来的锋利,也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他不说话的时候,便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p>

梁王也跟着沉默下来。他本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大黄门扯着嗓子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在场众人闻声都哗啦啦跪了一片。</p>

宴会开始,百官朝拜之后就是一派歌舞升平。</p>

苏陌忆的位置被安排在一众皇子之中,只比太子低了一个台阶。他在下首抬眼去瞧不远处的太后。老人家今日穿了一身喜气的绛紫礼服,她正侧着身子跟旁边的嬷嬷说话,眼睛却盯着下座的人群,似乎在找谁。</p>

这还能是在找谁?苏陌忆低头轻笑,指腹摩挲得那套话本子沙沙作响。“皇祖母。”他缓步走了过去,“今日是您的寿辰,孙儿一定会到。”</p>

太后这才将眼神聚焦,看着他的脸本能地舒展开,可到了一半她又不知想到什么,便故作愠怒地收住,憋出一个又笑又怒的怪异模样。</p>

苏陌忆被太后抬手就揪到了跟前:“敢情你还知道你皇祖母的生辰?”这语气,他不用看都知道太后现在是什么表情。</p>

苏陌忆立刻将手里的小话本奉上,带着笑道:“这是专程给皇祖母准备的礼物。”</p>

太后看见他手里拿的一套史书,怒气更甚。她正要发火之时,苏陌忆往她身边一侧,挡住了宫女、嬷嬷们的视线,将书本掀开一角轻声道:“孤本。”</p>

喷薄欲出的火气霎时烟消云散,太后喜笑颜开地命人将书收好。她转而对着苏陌忆念叨:“你的这份心用在我一个老太婆身上也不嫌可惜,拿来哄哄小姑娘多好。”苏陌忆背脊一凛,有种不祥的预感。</p>

这太后盯着他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还好,总归是由着他的,可自打他做了大理寺卿,渐渐忙起来,太后每一次见他,谈话的主题就变成了“逼婚”……</p>

“这……咳咳……不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去关注别人了嘛……”他以手握拳轻咳两声,一边找着理由,一边转了个身,准备逃走,却再次被太后扯了回去。</p>

“你说你,一天到晚不是跟死人,就是跟罪犯打交道。原本光风霁月、玉树临风的一个儿郎,现在总是板着张脸。祖母看见你都得多加一件外袍,不然总觉得瘆得慌。”太后说完话,还真的随手披了件薄衣。</p>

“……”苏陌忆安分地站着,不敢吭声。</p>

“祖母觉得,你也是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找个人管管你也好,照顾你也罢,也好让祖母放些心。”“孙儿谨遵祖母教诲。”苏陌忆不敢再听下去,赶紧乖巧地一拜,准备开溜。</p>

“所以呢,哎,你别跑!”太后说着话,又将苏陌忆扯了回去,“你可知道你姝表妹前几日回宫了?多年未见,人家可惦念你得紧。你好不容易才进宫一次,待会儿见见人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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