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甲字狱。</p>
与别的牢房不同,这里的生活环境好了太多,没有熏人欲呕的恶臭,也没有钻来爬去的老鼠臭虫,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过道里都比普通牢房亮堂。</p>
但仍旧没人愿意来这里。</p>
六十岁的老人,精神矍铄,绯色官袍上绣着孔雀,品轶不低的文官,牢门外时还能健步阔走,一跨过那道门,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人影小了一圈,再往前走,就要十来岁的小姑娘扶着才行。</p>
小姑娘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文文静静,从里到外透着淡淡的书卷气,虽然身子骨还未长开,但不难判断,长大后肯定是个秀雅的美人。</p>
她抬手托扶着爷爷,随着另一位大人,沿着过道一路往里。两边牢房都是空的,并不会受到骚扰,能专注而安心地踏出每一步。</p>
终于,前面有了动静。</p>
老人停了停,“蔡大人,到底什么事,现在能告知一声了么?”</p>
刑部管司狱的郎中蔡司,扭身拱了拱手,“其实小事一桩,特意请岑学士过来,只是认个人而已。先前不说,只是想要答案更客观公正。”</p>
老人松一口气,“认人?”</p>
“岑学士这边请。”蔡司直接请老学士过去,并不想提前说什么。</p>
老人家能理解,但还是叹了口气。</p>
小姑娘静静等着,爷爷迈步,才随着一起走。</p>
往前走没多远,一间还算宽敞的牢房里,三个人同时抬头,一大两小。</p>
“岑兄,受愚弟连累,奔波至此,对不住了。”</p>
“周大人言重了,同僚一场,又有对诗之谊,于公于私,你遭逢横难,我都要来看看的。”</p>
“岑学士,谨慎说话,罪有应得可不是这样解释的。”</p>
两个官与一个曾经的官,一人说了一句,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隔壁女子的嘤嘤哭泣。</p>
大概受不得这种环境,岑老学士先开口,“蔡大人,要认何人?”</p>
蔡郎中一指靠边角蹲坐的少年,“还请岑学士仔细辨认一下,这位是不是罪囚周博独子,周复周润丰。”</p>
岑老学士眼不花耳不聋,只往里看了一眼,便肯定地说,“此子确是周复,不知大人何以有此一问?”</p>
蔡郎中不答反问,“老学士不再仔细看看么?”</p>
岑老学士果断摇头,“本官虽老,但还不致老眼昏花,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如何认错?”</p>
“老学士饱读诗书,素有清正刚廉之名,您说我信。”蔡郎中拱拱手,“有劳了。”</p>
“蔡大人客气。”岑老学士点头,算是回了一礼。</p>
蔡郎中转头看向牢房里面,淡淡问,“你还有什么话说?”</p>
少年抬头看向他,“替罪羊我是当定了,对吗?”</p>
蔡郎中不说话,显然事情已成定局。</p>
少年吐口气,“既然说什么都没用了,就不折腾大人了。”</p>
顿了顿,“您是好官,我记住了。那些昧良心的,我也记住了……有些孩子气,说出来总好受些。”</p>
蔡郎中看看他,“你本来就是个孩子。”</p>
“我以为不是了……”少年低下头,“我没事,就是对不起娘。”</p>
“你娘在隔壁,你爹在这儿,一家人都在一起,哪怕上路,也不孤单。”同在牢中的周大人怒等着他,“你这孽障贪生怕死,偏要惹事生非,祖宗都不认,周某做了何孽,竟生养出你这么个东西!”</p>
少年看都不看他,更别说争吵了,侧一侧身,脸朝向墙,倒地上睡了。</p>
“逆子!”周大人怒不可遏。</p>
“罪囚,牢狱重地,不得喧哗。”</p>
蔡郎中呵斥一声,周大人才稍稍收敛,但仍旧愤愤难平,“蔡大人,老夫教训儿子,您也要管?”</p>
“在这里,你们都是刑囚,想要教训谁,麻烦外边去……如果您还能出去的话。”蔡郎中一甩袖子,转身对岑老学士道,“让老学士看笑话了……既然您确认无误,麻烦老学士随下官去下签押房,做个证鉴。”</p>
既然是来做证明人,无论做了何种结论,都是要留文字存证的,毕竟口说无凭。</p>
岑老学士未有迟疑,“应该的。”</p>
蔡郎中带路,岑老学士跟着,一行三人原路返回。快要走出这片区域,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姑娘回头望了一眼,侧躺的身影很安静,而她,只能更安静。</p>
在签押房走完程序,看蔡郎中没送他们出来的意思,岑老学士才问一句,“蔡大人,不知都谁来过?”</p>
蔡郎中把他刚刚签过的证言拿在手里掂了掂,“岑老学士是想问谁的证词跟您一样是么?”</p>
正戳心头,岑老学士讪讪不语。</p>
蔡郎中吐口气,“老学士不用担心,连您在内,尚书大人点了八个人的名字,除户部陆大人说孩子变化大,久未见面,不能肯定外,其余几位大人和您一样,斩钉截铁确认无误。”</p>
岑老学士愈发沉默。</p>
蔡郎中看一眼他身边的小姑娘,“这是令孙女吧,那孩子和她差不多年岁……唉,老学士,下官还有事,就不送了。”</p>
“不打扰蔡大人公务了。”岑老学士告辞退出,出了刑部衙门的大门,才松一口气,“有些同僚说的对,某些衙门一次不进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