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抬眼看去，是隔壁王大贵的媳妇廖金花回来了，拖着一大捆干柴，后面跟着她六岁女儿小妮，也拉着小小一捆，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破旧的小棉袄上打着许多布丁，说是一家，但和小胖子完全两个样子。</p>

别人家的事情，汉子从来不会多嘴，笑着冲那边拱拱手，“嫂子好，小孩子闹着玩儿，已经没事了。”</p>

儿子不像有事的样子，但廖金花还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看你们爷俩气势汹汹，还以为你们想趁俺们家没人，欺负俺那傻儿子呢。”</p>

“嫂子说笑了，怎么可能。王哥回来，请他吃酒。”汉子可不会和一个妇人多话，给儿子递个眼色，先转身回去。</p>

廖金花抖抖比之儿子不遑多让的身躯，打鼻孔里哼出一声，咧开大嘴，“还男人呢，怂货。……死妮子，走快点。”</p>

后面这句，是说女儿的。等回到家里，她才问儿子，“你又咋着隔壁那小崽子了？”</p>

小胖子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说了。</p>

“就这？”廖金花不屑地撇撇嘴，“都是实话，隔壁那小骚狐狸白瞎那副皮囊了，跟一个窝囊废窝这山沟沟里，换了俺……呸！那高虎咋没看上俺？真是瞎了眼。”</p>

瞅瞅娘山一样的“娇躯”，小胖子嗖一下转过了头……眼不瞎，想看不到还真难。</p>

隔壁。</p>

猎弓摘下挂到墙上，汉子问儿子，“拳打几遍了？”</p>

“还差三遍。”狗娃说着跑回院里，拉开拳架，继续起来。他每天都要把爹教的拳打七遍，三九三伏不误，风霜雨雪不挡。</p>

雪花飘飘，拳风呼呼。</p>

汉子看一眼儿子，欣慰点头之后，才转去看一直静静坐在那里，安静地不像话的妻子。</p>

娴静、秀雅，即便裹着厚厚的袍子，也不显臃肿的女子，捧着本书在读，就像丈夫儿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p>

汉子走近，低头一看，“冬令严霜雪，灾劫起妖狂”映入眼帘，是地母经于今年的一句定语，有些不吉利，不禁道，“莫看这些了，皇帝老子七年前连年号都改了，就想求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如今还不是大雪纷飞，几年养息毁于一旦，天……测不得。”</p>

妻子缓缓把书合上，抬起头来浅淡一笑，配上温雅面容，柔静和美，接着唇启声发，只是内容跑的有些远，“狗娃该有一个好听点的名字了。”</p>

“嗯？”作为丈夫，汉子一时没能跟上。</p>

女子目光转去门外，小小孩童正认真地打出每一拳，眸光顿时柔和爱怜无比，“孩子生在七年前的除夕夜……三十晚，初一夜，说是辞旧迎新，但年关难过，命薄更是担不起，才起个贱名，想着能跟天骗个寿岁。然到了今天，是时候换一换了。”</p>

换名字需要看黄历通书？</p>

汉子默然片刻，没有反对没有质疑，而是问，“还有呢？”</p>

妻子转回来看他，“等积雪消融，把娃儿送去县学读些书吧。”</p>

汉子瞳孔瞬间放大，定定看妻子许久，她意态坚决，没有说笑的意思，“决定了？”</p>

妻子轻轻点头，“刚刚两个孩子逗话玩儿，我听到一些，童言稚嫩，但有道理。我可以守着你，守着这山，静度余生，但娃不行。咱们做父母的，不好太自私。”</p>

汉子这次没想太久，便豁然开朗，笑笑，“一切交给我来办。”</p>

孩童上县学启蒙，程序上没多高门槛，适龄、在籍、有钱即可，只是最后一项挡住了太多人，才使县学生源一直寥寥。</p>

假若那张虎皮还在，不用去求人，汉子都能把一切办的妥帖，现在虎皮没了，怎么都要费些事，但妻子提了，他怎么也要做到。</p>

看一眼儿子，他就要出门，完全不顾还没暖和过来的身体。多亏妻子拉住了他，“不急，心里有谱就好。还有……今儿个是除夕。”</p>

本来最重要的节庆，妻子却说来艰难，汉子如何不知其中缘由？那日高虎来村里搜刮，在他家拿走的可不止一张虎皮，屯下的肉食被洗掠一空，只因妻子一个笑脸不肯给……他是高兴的。</p>

汉子拍拍妻子拉在胳膊上的手，“嗯，无论如何，年节还是要过的。”</p>

出去借吃食是很丢人，但怎么也不会比让妻儿过年都吃不好更丢人了……妻子其实不在意口食，她在意的是今天的另一个意义。</p>

儿子七岁了。</p>

他是当爹的。</p>

转身出门，妻子心意相通，只叮嘱一句。</p>

“赵老爹病的很重，怕是过不了冬天，你先过去问候一下，再说其它。”</p>

“好的。”</p>

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外面童声依旧，屋里再次安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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