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蕉芸轩里，众姐妹从不用看黄历，因为每当漫香早上一起床就一脑袋扎进厨房，煎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时，她们就知道不是初一就是十五了。</p>

漫香准备好了菜肴点心，又去柜上开了钱匣取钱，先取了一吊，掂掂觉得不够，又取了一吊，小心翼翼地压在篮底才放心满意。</p>

孟得鹿在一旁看着，不由“噗嗤”地笑出声来。</p>

“你笑什么？”</p>

相处的日子久了，漫香和孟得鹿之间已经渐渐生出默契，光凭她一声笑声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察到了讥讽的意味，不由杏目圆瞪，白了她一眼。</p>

“我只是对娘的姐姐实在很好奇……”</p>

“好奇什么？”</p>

“娘视财如命，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娘舍得把穿在肋骨上的铜板摘下来啊？”</p>

“那是你不知道姐姐待我有多好！我小时候家里穷，爷娘实在养不活两个女儿，本打算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姐姐知道了死活不依，硬是闹着让爷娘把她卖了，后来，她不但在夫家受尽了打骂，她那夫君还是个病秧子，没等到圆房就生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白扔了个寡妇名声给她，婆母埋怨她克夫，总是虐待她，可是她从不埋怨，每次我偷偷跑去看她，她都叮嘱我一定要记得人穷志不穷，只要我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她为我受多少苦都是愿意的……”</p>

孟得鹿第一次听漫香提到这么多关于“神秘的姐姐”的事情，也一下子理解了她对姐姐的殷勤，点头赞同。</p>

“娘现在过上了好日子，也算是不辜负姐姐当年对娘的一番爱护了。”</p>

漫香目光一闪，露出一丝苦笑。</p>

“现在，我们的爷娘都已经离世了，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本来就应该对她多加照顾，但我毕竟是风尘女子，姐姐一生清白，我不愿意连累她的名声，所以从来不跟旁人提起，也只有你们知道罢了……”</p>

漫香收拾完毕，前脚拎着小篮出了店门，众姐妹后脚也跟着溜出了店门玩耍。</p>

漫香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女儿们每次出去游玩总会为店中招来新的客人，便权当为店中扬名了。</p>

这一日，姐妹们结伴前往观音庙烧香，庙宇香烟缭绕，宝相庄严，众姐妹们在千手观音像前跪成一排，虔诚祝祷，就连最抠门的姐妹也不停地往功德箱里塞着钱财。</p>

身为风尘女子，她们身如浮萍，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泥胎佛像。</p>

“举头三尺有神明，观音大士千手千眼，总有一只眼睛能看到我受到的欺负，总有一只手能搭救我脱离苦海，替我伸张正义，为我做主吧……”</p>

一位老尼带着一对主仆和众姐妹擦肩而过，那婢女小心地撑着一把小伞，把女主人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但从伞下露出的身形不难看出那是位年轻的孕妇。</p>

也许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她的身影混在一群民妇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有种格外引人注意的气场，孟得鹿也被牢牢地吸引了目光，一直目送她进入送子观音殿。</p>

与平康女子不同，良家妇女大多会去送子观音殿上香，祈求多子多福，安享天伦。</p>

老尼看起来和那孕妇相识，一路上口中都不停地说着“一举得男”，“母凭子贵”之类的吉祥话。</p>

小瞳突然停住了脚步，支支吾吾道，“我，也想去拜拜送子娘娘……”</p>

兰也勾着手指在她鼻尖狠狠刮了一下，笑道，“小小毛丫头，拜送子娘娘做什么！”</p>

小瞳咬了咬嘴唇，一双大眼睛中似乎有了泪光，越发水灵。</p>

“我娘快要生了……姐姐们，你们不知道，自打我记事起，娘总是在不停地怀上新的孩子，然后阿爷就会请郎中替她诊脉，每一次，郎中都说娘怀的是女孩，阿爷听了就会逼娘喝下一种怪药，娘喝了那怪药就会流很多血，第一次看到娘流血的时候我才三岁，我吓坏了，以为娘要死了，娘在床上不吃不喝地躺了三天，我就在床头哭了三天……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怪药不会让娘死，但可以把她肚子里的女孩子杀死……我已经不记得娘喝过多少次那个怪药了，只是觉得娘慢慢变得很呆，好像连我都认不得了，我知道，娘会变成这样都是那个怪药害的！所以，我想求求观音娘娘，让我娘这次生个儿子，以后就不用受苦了……”</p>

众姐妹想起小瞳娘呆若木鸡的样子，这才明白了缘由，一阵心酸，也不再多话，送小瞳进了送子观音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