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p>

我和我堂舅相顾无言。</p>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活了二十几年，一直讨厌的标签，一直讨厌的那种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人，身上贴着那种标签。</p>

堂舅垂头抽完一支烟，抬头说道：“刚才我就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了，难以接受也没办法，这就是事实。”</p>

我缓了半天，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又问：“如果我是那个坏的，李祁贤才是那个好的，为什么我爷爷会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李祁贤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害我，他让我不要犹豫和留情，在李祁贤伤害我之前，将李祁贤杀了。”</p>

堂舅若有所思起来：“你们家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依照我对你爷爷的了解，他肯定不是希望你真的去把李祁贤杀了，因为他清楚知道你才是李祁贤，而另一个才是好的，而且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手足相残。”</p>

“所以我认为，他大概是想考验你，看你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内心潜藏着伤害你兄弟的那种欲望，也是验证他这么多年的教养，到底有没有把你培养成一个有人性的人。”</p>

“你另一个兄弟那边，肯定有人在保护他，这个人应该是继你爸爸过世以后，跟你爸爸同辈的监护人之类的角色。如果你真的把你爷爷的话当真，去伤害他的人，肯定会有人出手阻止你，但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你爷爷肯定会失望。”</p>

我低着头，内心苦涩不已：“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是我，我一直以为是他把我推进河里，他才是那个天生的坏种，原来……我讨厌的人是我自己。”</p>

堂舅叹道：“你不要这么想，天生坏种是基因所导致，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它的‘坏’就已经形成了。而我们普通人，也不可能说他一开始是坏人，以后变好了他还是一个坏人，相反，一个人开始是好人，后来变坏了，他就还是个好人。”</p>

“人都是会变的，会经历很多事情，而你天生基因就有缺陷，这在临床上是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性，会一直坏到底。但是你堂姥跟你爷爷花费这么多时间和心血，将你培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让摆脱了那个坏的标签。”</p>

“你想想看，你爷爷以前应该是在做什么大事，但他放弃了这些事情，就专门来培养你。当你成为李祁安之后，村子里的这些人并没有讨厌过你，根本没把你当成是李祁贤，从小到大你除了调皮一点，没做过什么坏事，何必去钻这个牛角尖呢？”</p>

“你和你另一个兄弟谁叫李祁安谁叫李祁贤，其实也根本不重要，因为你们两个人的善恶已经取了平均值，在往后的经历当中，又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塑造了不同的性格。你只是现在的你，而非过去的你，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去体验当下的人情冷暖，是非善恶。”</p>

“如果你一直沉浸在过去，那你爷爷这二十几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p>

道理我都懂。</p>

成年人谁不懂这些道理，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p>

我现在不安地是，我爷爷二十几年的心血，随着他的离世，已经快遏制不住我内心的恶开始重新发芽了。</p>

我点了点头：“明白，可是这么做，对李祁贤公平吗？明明我才是那个天生的恶人，可这个标签却一直打在他身上，我继承了他的善，还将自己的恶分给了他。”</p>

堂舅叹息起来：“这对他的确不公平，但是你们这个家庭本来就遭遇了很多不幸，不像我们这些家庭。而身为家长，肯定是权衡了利弊，做足了考虑，才会选择这么去做，去牺牲一个人的人生。”</p>

“李祁贤分走了你一半的恶，所以他现在的人性底色，跟你应该差不多，在他得知真相之后，他肯定会委屈，会不服，甚至是扭曲，这就看他的监护人怎么引导他。”</p>

“但是亲人始终是亲人，就像我的亲二姐，我跟她好几年没说过话，因为闹了矛盾，等于老死不相往来。可前些日子她查出了绝症，躺在医院里，我去看她的时候，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掉，什么恩怨矛盾在亲情面前通通不堪一击。”</p>

“你们总有一天会和解，这也是你爷爷希望看到的事情。”</p>

……</p>

晚上我去看望了一下我爷爷。</p>

他的坟墓四周已经长满了杂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