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禁军连带着副统领,在几息之间祭了天。</p>
中军几名领头的副将,骁勇一生,直到栽下马去成了鬼,也没明白击中自己的是什么。余人尚在惊恐中呆若木鸡,那天罚却毫无止歇之意,又朝他们轰来。</p>
没有已知的防御能与之抗衡。</p>
那些为挡住刀枪剑戟而设计的盾牌与盔甲,似乎突然成了卤水豆腐。天雷肆意地狂轰滥炸,粉碎了兵马的血肉,也将众人的战意践踏成了齑粉。</p>
终于,有人颤声喊道:“右军……是右军!”</p>
他们百般戒备的“可疑人士”露出了真面目——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一支军队。</p>
能被洛将军带到都城来的中军将士都是精锐,多年征伐,所向披靡,百折不挠,但此刻,最前排的甲兵溃退了。</p>
他们面对的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是幽都门开,十殿阎罗座驾亲临。</p>
这一退,便一发不可收拾,完整的阵形瞬间崩成了一盘散沙。众人争先恐后地向后奔逃,而后排却还有不明情况的兵马在向前拥挤,人群撞在一处跌倒叠压,犹如失控的蚁群。</p>
中军都成了这样,更遑论禁军。</p>
城墙上的攻势再也不成气候,吓破了胆的兵卒只想缩回墙后逃命。</p>
倒也有不怕死的禁军,仗着地形优势,还想朝下射箭;也有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左军,隔着中军没看清右军的武器,此时倒无畏地杀将过来。</p>
然而,潮水一般顶上的人群,很快也如潮水一般被拍散了。</p>
右军准备了多时,弹药充足,仿佛无穷无尽。林玄英留下的几名心腹巨人指挥有度,从拔枪开始就再未折过一兵一将。</p>
巨人看准时机,大手一挥。“架飞梯!”</p>
城中,林玄英一枪一个,三枪便崩了那内侍与两名将军,干脆利落地收割了几方人马的头领,又朝余人杀去。</p>
他带进来的小队都是绝世高手,行动间更是迅速,对上端王的伏兵,几乎弹无虚发。</p>
宫中虽然还有人手源源不断地奔出来,但明显士气不足,甚至没勇气踏进射程,只敢远远地打转,时不时飞一些箭矢暗器过来。</p>
林玄英寻了掩体避着,看出他们想耗尽己方的弹药,嗤笑一声。“想得倒美。”</p>
他听着远方城门处的闷雷声,悠然道:“你猜他们还有多久能破城?”</p>
这一天,城内城外都经历了一场科技的洗礼。</p>
事实上,右军在第一波无差别轰杀之后,便开始一心一意地攻城,反而不再对左、中两军开火。然而左、中两军缓过一口气来之后,却仍是踌躇不前。城门轰然告破。</p>
右军开始摧枯拉朽般清理城内的禁军。</p>
中军队伍里,有人耻于当逃兵,挣扎着朝右军举起长戟,脚下几番发力,竟是重若千钧,迟迟迈不出一步。</p>
“当啷”一声,长戟脱手坠地。</p>
那小卒恍若未觉,喃喃道:“这莫非是天要亡我?”</p>
便在此时,城门楼上挂下了一面旗帜。玄黑的底色,以金线绣出蛟龙图案,九条织带在猎猎寒风中飘拂。</p>
龙旂九旒,天子之旌。</p>
夏侯澹携着庾晚音的手登上了城墙。他们脸上的伪装已经尽数卸去,站在高处静静俯视着城下叛军。</p>
巨人在旁边声若洪钟,传出老远:“吾皇在此,还不来降!”叛军麻了。</p>
今日之前,这些将士顶多猜到自己要来替端王干活,对付残存的拥皇党。没人告知过,他们在对付皇帝。</p>
对付皇帝,那是什么罪?</p>
左军还剩一个副将军未死,此时也在绝望中走向了疯狂,嘶声喝道:“吾皇已崩,这一定是右军找人冒充的!右军……右军才是叛贼啊!”</p>
巨人转头看了看夏侯澹。这种时候,就该由皇帝本尊出面来彰显天威了。</p>
夏侯澹点点头,酝酿了一下。</p>
夏侯澹道:“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1]”</p>
右军听见好骂,杀声震天。</p>
庾晚音:“……”夏侯澹似乎感觉到她在瞳孔地震,小声笑了一下道:“这句台词我已经憋十年了。”</p>
巨人:“?”</p>
夏侯澹又提声道:“贼子夏侯泊矫诏,召外兵至京师,谋杀帝后,罪大恶极,而今事已彰露,人共诛之!”</p>
他这通身的煞气,委实不是哪门子冒牌货能学出来的。</p>
那副统领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这一点,双腿一软,当先跪了下去,面如死灰道:“微臣……万死!”</p>
夏侯澹掐着时间停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但皇后开恩,念在尔等胁从不明真相,今日倒戈来降者不杀。”</p>
叛军降了。</p>
右军气势如虹杀进城中,与林玄英里应外合解决了顽抗的禁军,又火速奔着皇宫去了。城中百姓缩在家中,只听到窗外大军地动山摇地踏了过去,还在瑟瑟发抖,不知这回又要躲几天,殊不知这天已经变完了。</p>
夏侯澹坐镇城外,片刻后林玄英的心腹来报:“端王躲在寝宫里不出来,还将太子和国丈府中老小扣作了人质,林将军不敢强闯,让属下来请示陛下……”他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实转述道,“请示陛下,‘能不能抄那条近道’。”</p>
夏侯澹:“……”</p>
夏侯澹道:“抄吧。”</p>
林玄英熟门熟路地带人绕去冷宫,撬开门锁,掀起一堆掩人耳目的遮盖物,爬进了那条地道的入口。</p>
他们从地道另一头爬出来的时候,寝宫里正在上演一出闹剧。</p>
有个太监见外头情势急转直下,苦劝端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作势要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出逃,却在瞬间掏出匕首,想杀了端王做投名状,以期保住自己的小命。</p>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侯泊再狼狈,好歹还有几个死士躲在暗处保护。死士跳出来擒住了那太监,而夏侯泊暴怒之下,活活拧断了那太监的脖子。</p>
夏侯泊此时已经在精神失常边缘,自己操纵着轮椅移动到那群人质跟前,伸手点了个女人,对死士道:“杀了她,把头割下来丢出去,给夏侯澹看。”</p>
林玄英便在这时带人从床底下跳出来,快准狠地射杀了所有死士。</p>
夏侯泊转头望着他们,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闪着冷然的快意,对林玄英举起手中一物——正是被庾晚音嫁祸给中军、又被禁军查收后送进来的那把枪。</p>
林玄英瞳孔骤缩,闪身朝一旁躲去——夏侯泊却倒转枪口对准自己,摸索着扣动扳机——</p>
无事发生。</p>
庾晚音早在辎车里计划时,就卸掉了这支枪里的弹药。</p>
林玄英的人随即扑上去制住端王,绑了他的四肢,又拿布团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舌。</p>
林玄英心跳尚未平复,拍着胸口走回他面前,报以一个恶意的微笑。“端王殿下竟想寻死?陛下若是得知了,该多——伤心啊。”</p>
当下林玄英带着人清剿城中的端王余党。</p>
由于担心端王狡诈,留了死士作为后手,夏侯澹和庾晚音暂时没有入城,而是继续留在城墙上,对城外的大军发表动人演说。</p>
收缴叛军所有武器后,庾晚音指挥着人手救治伤员,夏侯澹则临时点了几个积极投诚的小头目,让他们帮着维持秩序。残局收拾到一半,林玄英亲自出来了,面色有些难看,示意夏侯澹借一步说话。</p>
“我们找到了端王拿来冒充你的那具尸体。”城墙内侧,林玄英将夏侯澹带到一口棺椁前,又示意手下推开棺盖,露出了里面的尸身。</p>
夏侯澹走过去,垂眸看着这个面色青白、死不瞑目、以假乱真的自己。</p>
太像了。</p>
像到即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很难看出端倪的地步。</p>
能模仿到这种程度,不仅需要高超的技艺,还需要对他非常非常了解……</p>
庾晚音跟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夏侯澹如同突然凝固了一般,站在棺椁边一动不动。</p>
林玄英语声低沉:“我原想着把尸体抬出去,当众揭开伪装给大家看看,免得日后再起什么真真假假的流言。但我见那层面具已经被人揭过了,就先看了一眼……”</p>
他摸到那尸体脸上一层薄薄的面具,将之轻轻揭开一角。</p>
北舟静静躺在他们面前。</p>
庾晚音脚软了一下,踉跄着站住了。</p>
夏侯澹则仍旧低着头,许久都没任何反应。</p>
林玄英想起与这便宜师兄相处的那些时日,再见到北舟这般死状,心脏也是一阵揪紧。但他刀口舔血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尸体的惨状,深吸几口气也就镇定了下来。“我让人去查,找来了一个太医院的,说是知道些内情,陛下可要见见?”</p>
萧添采被带了过来。</p>
他局促不安地行了礼,抬头瞧见庾晚音时,又偷偷对她点头致意。庾晚音愣了一下,想起他还不知道谢永儿的死讯,心头仿佛又被插了一刀,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表情。萧添采道:“启禀陛下,此人……北嬷嬷……北……北先生?”他自己被称呼绊住了,小心翼翼地觑着夏侯澹的脸色。</p>
夏侯澹道:“讲。”</p>
萧添采只得自己选了个称呼。“北先生是被中军送进宫中给端王的。他当时扮作陛下的样子,不仅仅是外貌,连言行举止都学得惟妙惟肖,宫中没有任何人看出端倪,端王也并未起疑。</p>
“端王当时应该是想要软禁陛下,所以找了太医给陛下……给北先生治伤。我作为弟子,也跟着去打下手。北先生伤得很重,气息奄奄,脉象微弱,已是不太好了。但意识还清醒,与人对话时,完全就是陛下的样子。师父给他把脉时虽觉得脉象和陛下有些出入,但并不十分确定,又因为畏惧端王,并未立即说出口。</p>
“回到太医院后,师父左思右想,才告诉我脉象一事。我对端王……很是仇恨,便劝师父瞒下此事,任由端王继续被蒙在鼓里。“直到几日之后,北先生伤情恶化,吐血昏迷了过去,宫女为他擦拭血迹时,无意中发现了他脸上的伪装。我当时送药过去,恰好撞见宫人慌慌张张奔去禀告端王。我心知不妙,就用迷药迷晕了门口侍卫,溜进去用针刺了北先生的大穴,将他弄醒过来,告诉他端王要发现了。</p>
“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陛下身边的北嬷嬷。</p>
“他也认出了我来,面上不显惊慌,只问我端王有没有抓到真的陛下。我说没有。他又让我一定要治好陛下的毒症,我说……我自当尽力。他笑着称谢,又说自己这几日来一直在找机会杀了端王,无奈端王始终不露破绽,他又伤重无力。眼下只剩最后一次机会,想叫我帮忙。”</p>
萧添采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当时的画面,语声多了一丝哽咽。</p>
“我知道他要拼死一搏了,便又给他行了一遍针,逼出了他身上仅存的内力。他让我躲远些别叫人发现,又躺回去装昏,等着端王过来。</p>
“再后来,我躲得太远,只瞧见端王是带了一群手下一道进去的,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手下的尸体就被抬出来了。所以我猜测,是端王狡诈,自己不敢上前,却命手下去查探北先生的情况。北先生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带走一个喽啰……”</p>
夏侯澹似乎打定主意要站成一具石像,站到天荒地老。</p>
庾晚音等了片刻,轻声让林玄英带走了萧添采。她自己走到夏侯澹身边,拉住他的手。彼此都冷得像冰。</p>
夏侯澹道:“我明明已经告诉了他,我不是他的故人之子。”</p>
庾晚音问:“……什么时候?”</p>
“最后一次分别前。”</p>
庾晚音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一声。“北叔生命中的寄托太少了。也许在他心里,你已经是他的孩子了。所以……他是心甘情愿的。”</p>
不知过去多久,林玄英又回来了,见他俩还站在棺椁边,摇了摇头,径自上前运力推上了棺盖。“别看了。算算日子,我师父这段时间也该出关了,我去给他送封信。他跟北师兄是至交好友,这棺椁在何处下葬,得听听他的主意。”</p>
他拍了拍夏侯澹。“我师父很厉害,算准了很多事,或许他对你身上的毒也有良策。行了,别站着了,要不我给你找个没人的地儿,痛快哭一场?”</p>
夏侯澹转了个身,眼眶却是干燥的。“看好夏侯泊,可千万别让他死了。我得好好计划一下,怎么款待他。”</p>
夏侯泊被关进了天牢最深处的一间暗室,享受了由皇家暗卫亲自看守的奢侈待遇。</p>
这些暗卫在原作中也跟随夏侯澹到了最后一刻,直到被端王赶尽杀绝。这一次,乾坤扭转,他们倒是得以幸存。然而他们每个人都是北舟亲自训练出来的,见到夏侯泊,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自然不会让他好过。</p>
暗室既无窗户,也不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更无从判断时间的流逝。</p>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p>
夏侯泊的轮椅早就被收走了,双手也被缚住,只能躺在潮湿的草垛上。或许是因为高烧,他已经逐渐感觉不到双腿的剧痛了。</p>
除去排泄物的臭味儿,他还能闻到某种挥之不去的腐烂味儿——自己的躯体正从内部开始腐败。</p>
他汗出如浆,奄奄一息,在黑暗中徒然地瞪大双眼。冥冥中他总有一种错乱感,仿佛自己这一生不该是这个走向、这个结局。</p>
不知何时,他坠入了幻梦之中。</p>
那是一个逼真的梦。梦里他头角峥嵘,算无遗策地弄死了太后与皇帝。旱灾来时,举国饿殍无数,民不聊生;燕国乘虚而入,烧杀掳掠。但他,文治武功的摄政王,一举打退来敌,又凭着至高声望,带领大夏百姓熬过艰难岁月,最终由太子禅让皇位,成了一代明主。</p>
他踌躇满志地睥睨天下,身边似乎还站着一道纤细的倩影。他以为那是庾晚音,然而转头过去时,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p>
正自疑惑,一盆冰水兜头而下,他摔回了牢笼地面。</p>
夏侯泊眯着眼睛转头望去。</p>
庾晚音手执烛台,静静站在铁栏外。绯红的烛光自下而上映在她姣好的脸上,莫名透出一丝阴森。</p>
沉默几秒,夏侯泊嘶哑道:“我梦见你预言过的画面了。我站在万山之巅,八方来拜。”</p>
庾晚音近乎怜悯地望着他。夏侯泊立即被这眼神激怒了,完好的半面上却只露出哀愁。“晚音,到最后了,你说一句实话,你的‘天眼’是真的存在,还是一个幌子?”</p>
庾晚音笑了。“当然是真的。你刚才梦见的正是你原本的结局,很美好吧?早说你在做这个梦嘛,我这盆水可以晚点再浇的。”</p>
夏侯泊:“?”</p>
庾晚音道:“打断你的美梦了真不好意思,不如我来补充一些细节吧。”</p>
她贴心地描述起来,他是如何旗开得胜,麾下的中军将士如何与他并肩作战,君臣相得……</p>
夏侯泊勉强维持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了。“不用说了。成王败寇,我以一介凡夫之身与尔等抗衡,到最后落败了也无话可说。只是你们凭着天眼,暗中使奸计策反三军,实非君子所为。”</p>
庾晚音听见夏侯泊居然要定义君子行径,差点乐了。“忘记告诉你了,中军并没有背叛你。中军千辛万苦为你抓来陛下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那个陛下是假的。”</p>
她已经和夏侯澹复盘过了,当时北舟带他逃出邶山后,因为重伤独自离队,选择的正是北方——那是中军赶来的方向。</p>
如今站在北舟的视角,不难分析出他当时的计划。假扮夏侯澹,是为了替他分散火力;故意被抓捕送入宫中,是为了刺杀端王;而选择中军,是为了挑拨离间。他是中军抓来的,即使失败暴露,至少也能在端王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p>
而他所料不差,这颗种子果然汲取了端王心中的凉薄残忍,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结出了恶业之果。</p>
北舟什么都明白。</p>
但他做出这计划的时候,才刚刚得知夏侯澹的真实身份。那一刻他心中转过了什么念头,他们却永远不会知晓了。</p>
正如她永远无从得知,谢永儿走出马车去为她拖住木云的那一刻,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p>
庾晚音心中越痛,面上就笑得越开心。“你知道吗,洛将军直到咽气,都以为你是被禁军挟持了,而他在解救你。啧,中军将士若是在天有灵,得知你仅凭一点似是而非的怀疑,就恩将仇报,鸟尽弓藏……会做何反应?”</p>
“我没有——”夏侯泊的五官扭曲起来,“那是你们从中作梗!”</p>
庾晚音充耳不闻。“实话说,到了那一步,无论中军如何,胜负都已成定局了。即使陛下与我双双身死,右军也会赶来送你一场烟花。”</p>
夏侯泊想到他们手中那逆天的鬼东西,越发嫉恨得眼前发黑。</p>
上苍怎能如此偏心,让他一生如蝼蚁般挣扎,却给夏侯澹如此厚爱?</p>
庾晚音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其实,你曾经有过一次翻盘的机会。老天爷为你送来过一个人,一个可能打败我们的人。而她对你情根深种,准备好了与你并立世间,琴瑟和鸣。”</p>
夏侯泊的眼前蓦地闪现出梦里那道面目模糊的身影。有一个活泼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永儿会陪殿下走到最高处……”</p>
“住口。”他嘶声道。</p>
他要的是最好的,最好的——</p>
所以,他甚至记不清她的长相了。</p>
庾晚音漠然地望着他。“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你就亲手葬送了自己唯一的胜算。”</p>
夏侯泊突然爆发。“住口!若不是你……若不是你……”</p>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庾晚音唇边浮现出一抹讽刺的冷笑。夏侯泊深吸一口气。“我已一败涂地,还请娘娘自持,赐我一个痛快。”</p>
“痛快?”庾晚音摇了摇头,“我可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p>
她转头示意暗卫打开牢门,点起灯火。</p>
一群宫人与太医苦着脸走进了铁栏,捏着鼻子开始冲洗地面,为他擦身消毒。</p>
庾晚音道:“你这两条腿是不能要了,趁早锯了,说不定反而能救你一命。”</p>
庾晚音回忆着脑中那点现代医学知识,又对太医交代了几句消毒和止血事项,然后让宫人往夏侯泊嘴里塞了团布。“端王殿下,千万别死哦。只要活着,就还有翻身的希望,不是吗?”</p>
她恶意地微笑了一下,转身朝外走去,穿过天牢长长的甬道时,身后传来了被布团闷住的尖锐哀号。</p>
这个截肢手术的结果传到御前时,夏侯澹正在与李云锡等人开会。</p>
这几人见了他自然是热泪盈眶,百感交集。</p>
夏侯澹强行拦住了李云锡的过激举动,正对他们交代着要事,太医过来了,战战兢兢道:“端……夏侯泊撑下来了,但还需退烧醒转,才算是性命无虞。”</p>
夏侯澹扬起眉。“撑下来了?他还真是百折不摧啊。”</p>
这句话说得仿佛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他,甚至还透出一丝由衷的喜悦。老太医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开始反思自己救活夏侯泊究竟是对是错。</p>
接着便听夏侯澹吩咐道:“截下来的那两条腿,扔进锅里炖烂了,等他醒后端去他面前。除此之外,三日内别给他吃食。”</p>
太医告退时连路都走不直了。</p>
李云锡的脸色也白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要不要拿为君之道谏言一番。然而对上夏侯澹的眼神时,却被一股无由的恐惧攫住,那已经张开的嘴唇硬是闭了回去。</p>
那一瞬间,他感觉眼前的皇帝……是真的要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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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p>
[1] 一条断脊之犬……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出自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经典台词,后成为网络流行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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