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还记得当时那个场面。</p>
那会儿,阮梨和几个姨太太以及一众丫鬟,正按着四岁的彤彤,打算给她裹脚。</p>
阮梨倒不是不心疼女儿。</p>
只是那会儿,基本上所有女人都要有这么一遭,疼是真的疼,阮梨当初也疼。</p>
可是大家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吗?</p>
四岁的彤彤哇哇哭的撕心裂肺就是这个时候,钱婉清冲上来,从她手里抢过了彤彤,把彤彤抱在了怀里。</p>
她指挥着自己的同学们推开那些姨娘,推开那些蠢蠢欲动的嬷嬷,只牢牢抱着彤彤,据理力争。</p>
“裹脚是陋习,是对女人的摧残,这种东西就应该禁止废除,请停止对女人的剥削吧!”</p>
这话放在当时,其实是有些惊世骇俗的。</p>
但阮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怔怔地看着钱婉清不说话。</p>
钱婉清嘴里的某些词,她其实听不懂,她只是觉得烫了卷发,穿着漂亮洋装的钱婉清,身上有一股少见的人气儿。</p>
“你!你放肆,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p>
紧赶慢赶被喊来的钱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颤巍巍的指着钱婉清,面部肌肉不断抖动抽搐。</p>
钱婉清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春秋战国时,我没听说过有这个规矩,汉唐时我也没听过!”</p>
“远的不说,本朝最初也是禁止缠足的,这种害死人的东西怎么就成了爹爹说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p>
“我说不过你!”</p>
“你给我放下你妹妹!你真是书读多了,心都野了!”</p>
钱婉清说什么都不放,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地怒斥裹脚对于女子身心上的迫害摧残,越听越让人觉得大逆不道。</p>
阮梨倒是越听,越若有所思。</p>
阮梨不是什么有眼界的姑娘,她没读过什么书,但凡要是有人咬文嚼字,拐弯抹角的骂她,她都听不出来的。但她看得出来谁更厉害。</p>
大小姐看起来,是真真厉害,整个人身上跟发着光似的。</p>
这场闹剧,以作为亲妈的阮梨赞同大小姐的说法,荒唐结束。</p>
从那天起,阮梨就失宠了。</p>
但她自己倒乐得自在,每天缠着钱婉清,厚着脸皮让对方教彤彤写字读书。</p>
钱婉清很高兴,每日一得了空就尽心尽力地教。</p>
日子就这样持续到了彤彤七岁那年。</p>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烟雨天,夜夜笙歌的钱府,被一群倭寇烧杀抢掠了个干净,阖府上下血流成河,漫天的血腥气直冲云霄,却无法引得天上的菩萨半分垂怜。</p>
倭寇闯进阮梨的院子的时候,阮梨正用身体护着钱婉清她们逃走。钱婉清抱着彤彤,悲伤地看了阮梨最后一眼。</p>
她知道那即将是永别。</p>
阮梨用自己的身体填补住了小门的细缝,哪怕她的白裙已经被刺刀捅进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p>
最后钱婉清有没有抱着彤彤成功逃走,而彤彤和钱婉清后面又去了哪里,阮梨并不知道。</p>
她死在了那个看似寻常的烟雨天。</p>
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绣鞋。</p>
她的魂魄藏在绣鞋里,不见天日,直到有人刷到一张民国时期的老旧照片,照着照片里的她,做出了一双她从前穿过的三寸金莲绣鞋。</p>
直到那双鞋被春烟买了回来。</p>
直到彤彤被春烟逼着穿那双鞋时,从她脚上流出来的血,渗进了绣鞋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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