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昭装作关怀,说道。
“老大人还在病中,却在风中吹了半天,这底下人怎么不晓事呢?
伊势老大人为幕府效力多年,历来忠心耿耿。三好上洛的乱局,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老大人能摒弃自身荣誉,忍辱负重守护京都。这份心思,我亦是深表敬佩。
只是三好大逆弑君之举,实在是惊世骇俗。若是幕臣们没个交代,总是说不过去。”
伊势贞教捂着嘴咳嗽,混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厉光,向身后悄悄打出一个手势。
两名幕臣看见伊势贞教的暗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决然。
她们一起出列鞠躬,说道。
“三好上洛,祸害京都。
伊势老大人本不想趟这浑水,是我等以大义裹挟,她深感幕府恩德,才不得已出面与三好家周旋。
如今,老大人因为我等建言而受到苛责,英名受损,我等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
唯有一死尔!”
说完,两人同时撩开上衣,用早已准备好的怀剑在肚子上划出十字,狠狠切了下去。
她们的动作不快,若是有人愿意阻拦,自然能拦下来。但议事厅的场面,却是一片平静。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冷冷看着她们切腹,伊势贞教嘴上喊着不要,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上首两位殿下。
只要上首两人不阻拦,那就是接受了伊势贞教的条件,默许伊势家过关。
但之后,伊势贞教必然要对斯波义银竭力攀咬。让这位御台所无法在京都立足,完成双方不可明言的政治交易。
果然,两幕臣顺利切腹,无人喝止。伊势贞教心头一松,这才痛哭流涕,喊道。
“两位大人莫要切腹谢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上首的织田信长鼓掌两下,说道。
“真忠义之士!”
然后她点了两名姬武士,为切腹者介错。
足利义昭不说话,眼看着议事厅斩首溅血。等尸身被外面戒备的旗本拉走,她才感叹道。
“伊势老大人,节哀。”
伊势贞教老泪纵横,伏地叩首说道。
“是我做事不妥,这才连累她们羞愧切腹,御前失仪。
恳请足利义昭殿下严肃惩戒于我,以正视听。”
伊势贞教以御前比作主位上的足利义昭,这是把她当成了足利将军来对待。
足利义昭的脸色越发柔和,关切说道。
“老大人抱病在身,我怎么忍心重罚你呢。
罢了罢了,京都从逆之事,改日再议。”
足利义昭不说宽恕,只说改日再聊,这就是留下后手。
若是伊势贞教不对付斯波义银,足利义昭就会翻脸,把伊势贞教从逆之事再议,让伊势家完蛋。
其实,她多虑了。
一场政治交易在不言中达成,在场众姬都是见证者。幕臣中也有蜷川一派的人,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出去。
伊势贞教这次把斯波义银与蜷川亲世得罪狠了,就算她不动手,那两人也不会放过她。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大多时候是脸上笑嘻嘻,暗中捅刀子。但要是撕破了脸,那就是你死我活,斩草除根。
伊势贞教自己把事情做绝了,之后的事就由不得她后悔。斯波义银不把她给弄死,以后就没人在乎斯波家的感受了。
织田信长看着足利义昭预备的后手,隐隐想笑。
伊势贞教根本不可能反悔,足利义昭刻意留下的后手就显得画蛇添足,政治手段青涩,难免让人看轻几分。
伊势贞教伏地谢恩,她用两名幕臣的鲜血,暂时过了关。
织田信长看了眼足利义昭,说道。
“足利义昭殿下上洛,顺利抵京,乃是幕府的福气。
只是京中原有的秩序被三好叛逆搅乱,负责侍所的一色家早已远遁回领。
我有洛中法制文书敬上,恳请殿下允许织田家姬武士,出面维护京都治安。”
足利幕府建立之后,逐步从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过度到足利将军为首的守护体系。
幕府用于管理御家人的军方机构,侍所,也因此权力缩水,慢慢沦落为维护京都治安的存在。
足利幕府初期,与三管领并称的侍所四职名门,随着时间流逝,一一败落。
三好上洛之前,管理京都侍所的是四职之一,一色家。
一色家世袭丹后守护,掌控丹后一国。丹后国石高十一万,位于丹波国西北,距离京都不远。
一色家听闻三好家上洛,驻京的姬武士迅速逃回丹后国。虽说一色家实力远不如三好家,但这般狼狈实在是太过丢人。
织田信长提出洛中法制,就是想借一色家的不堪,重新规划京都守备,用自己的人马替代掉已经烂透的侍所。
足利义昭犹豫了一下。
一色家把持的侍所,在这次京都事变中的表现,的确让人非常失望。可事实上,却怪不得一色家。
真正负责京都守备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侍所,而是足利马回众。
足利将军怎么可能让一色家把持京都内外的兵权,五百足利马回众才是京中的军事主体。
要不是足利义辉托大,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把五百足利马回众尽数调去坂本城。足利将军家的下场,未必会如此惨烈。
在侍所的一色家只有小猫三两只,纯粹是来京都城下町捞好处的。面对三好家的上洛大军,无兵无将当然只能逃之夭夭。
织田信长借口侍所无能,献上洛中法制,提议由织田家负责京都守备,是想染指京都军权。
足利义昭肯定不能答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织田信长。
三好家刚刚撤退,斯波义银即将上洛。
足利义昭这位未来的公方大人,现在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尴尬人物。她还需要拉住织田信长为自己站台,外拒三好,内斗斯波。
但织田信长的要求太过分,若是给了她京都守备之权,日后只怕尾大不掉。
前门拒狼,后院进虎。足利义昭怎么选都是错,顿时愁眉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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