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久不见了。”</p>
东城新太郎微微欠身，面挂若隐若现的微笑。</p>
“不必拘礼，放轻松。”</p>
青登说着摆了摆手。</p>
冷不丁的，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倾斜，直勾勾地看向东城新太郎的右腹，眸中闪烁出复杂的情绪。</p>
他的这份异样只是暂时的。</p>
青登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眼神与表情，不动声色。</p>
东城新太郎的工作汇报，并无特别之处。</p>
就只是言简意赅地陈述战果，宰了多少匪徒、砍了多少颗脑袋云云。</p>
青登安静听完后，朝对方投去赞赏的眼神。</p>
“东城君，辛苦你了。”</p>
东城新太郎赶忙道：</p>
“不敢当。”</p>
这个时候，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情，面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p>
他这微妙的表情变化，尽入青登眼中。</p>
“东城君，怎么了？若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p>
青登这一番话，打消对方最后一丝顾虑。</p>
“……殿下，我有一事要向您汇报。”</p>
他换上肃穆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p>
“据我发现，有不少京都士民很同情长州。”</p>
青登闻言，不禁面露错愕之色：</p>
“同情长州？京都的士民吗？”</p>
东城新太郎用力点头，把话接了下去：</p>
“因为安政五国条约，造成国内物品不足，物价飞腾，民众的生活遭受严重影响，所以一直有不少京都士民对积极攘夷的长州藩寄予同情。”</p>
“最近，京都市井间开始流行‘长州赑屃’。”</p>
青登插话进来：</p>
“‘赑屃’？这是什么？”</p>
东城新太郎解答道：</p>
“‘赑屃’是方言，即同情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民众聊天时，总以委婉的语句来表达对长州的同情。”</p>
青登听罢，顿时面露了然之色。</p>
江户幕府严禁民众公然批判政治。</p>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p>
遑论幕府下达何种命令，底层百姓也有许多种办法予以应对。</p>
最典型的例子，就如东城新太郎方才所说的，以各种“黑话”、“暗语”来讨论、针砭时政。</p>
“除了‘长州赑屃’之外，京都市井间还开始流行一种圆形的红豆糯米团，叫做‘长州萩饼’。”</p>
“‘长州萩饼’实为长州萩城下町的特产。”</p>
“最近有不少京都店家开始贩卖这种萩饼。”</p>
“在卖这饼时，店家会特地将三块圆形的萩饼排成‘品’字形状，上面横放一双筷子，看起来就像毛利家的家纹‘一文字三星’。”</p>
“此饼的价格统一定为36文钱，象征长州藩石高36万石之意。”</p>
“买的时候要说‘負けてくれ’（给我算便宜一点吧）。”</p>
“卖家便会答道‘負けん’（不能便宜）。”</p>
“这是很典型的双关语。”</p>
“‘負ける’既可以解作减价，也可以解作失败的意思。”</p>
“即是说‘长州是不会失败的’。”</p>
“这些人就这么透过萩饼和双关语，表达对长州藩精神上的支持。”</p>
“除了萩饼之外，来自长州的‘长州胜’也开始流行，成为京都目前最热门的舞蹈之一。”</p>
“顾名思义，这是一首歌颂长州胜利的舞曲。”</p>
“据悉，此舞是从赤石一间酒家开始的，”</p>
“主人乘醉穿了小儿的衣服跳起‘长州胜’来，妻子好不容易制止了他，小孩却突然暴毙了。”</p>
“邻家主人过来问个究竟，酒家主人说因为妻子制止他跳舞，小孩才会死的，不跳的话便会惹祸。”</p>
“于是邻家主人回到家跳起同样的舞来。一传十，十传百，‘长州胜’很快便传遍京城。”</p>
“就连舞蹈必备的长州产缩木棉也在一夕之间成为抢手货。”</p>
说到这儿，东城停了停，踌躇了一会儿后才把话接了下去：</p>
“还有一事，我认为还是一并向您汇报比较好。”</p>
“我军在京都夏之阵一役取得完胜后，有一位名叫山本文之助的长州藩士在跟着大部队西撤时，因自觉逃跑无望，故在尼崎自杀，遗体就地掩埋。”</p>
“不知怎的，前阵子突然传出‘山本文之助的墓地有医治疑难杂症的灵效’的消息，于是周边百姓争相前去参拜。”</p>
“当地领主禁之不绝，故命手下将遗体改葬别处。”</p>
“手下掘墓时，突然间全身僵硬发热而死，把领主吓到了，从此不敢再打墓地的主意。”</p>
“这个神迹更加坚定民众的信仰，前往当地参拜者络绎不绝。”</p>
“当地民众特地给这墓地取名‘残念冢’，表示同情和可怜之意。”</p>
东城新太郎说完了，安静站立，等候青登的回应。</p>
“……”</p>
青登虽然一言不发、表情镇定，但他心中早就骂开了。</p>
——啧……这叫什么事儿啊……！</p>
——难不成这些家伙全都罹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越是虐待他们，他们越是觉得爽快？</p>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非常经典的心理疾病。其主要表现为被害者在面临极端威胁时，会对加害者产生情感认同，并形成融洽的关系。</p>
“长州征伐”在即，青登抽调了以山崎烝为首的大批精锐忍者，前去西国打探情报。</p>
出于此故，青登部署在京都的谍报网变单薄不少，他最近没怎么收到跟京都有关的情报。</p>
若不是东城新太郎今日向他做出这一系列汇报，他还真不知道最近的京都竟有这样的变化。</p>
说实话，青登真心觉得这些同情长州的京都士民，要么是有心使坏，要么是不幸罹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竟对加害者产生了情感认同。</p>
假使是别的地方的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京都人为何要去同情长州？</p>
池田屋一役，长州的激进派人士打算火烧京都，趁乱劫走天皇。</p>
若不是青登等人粉碎了他们的阴谋，那一夜真不知要死多少人。</p>
京都夏之阵一役，长州动员上万军势，兵锋直指京都。</p>
若不是青登率兵死死将长州军挡在京都郊外，这一战真不知会让京都遭受何等严重的伤害。</p>
显而易见，长州从未在乎过京都士民的死活。</p>
他们为达目的，不惜屡次让无辜民众陷于水火之中。</p>
长州都坏到这个份儿上了，竟还有这么多京都人同情长州、尊敬长州。</p>
这、这……</p>
青登一时语塞，想骂人都不知道该去骂谁。</p>
冷不丁的，东城新太郎开口问道：</p>
“殿下，是否要取缔这些声援长州的行为？”</p>
青登摆了摆手：</p>
“不必了，我还没有小气到这种程度。”</p>
“这些事件的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p>
“我们只能‘疏’，不能‘堵’。”</p>
“否则，就正中对方下怀了。”</p>
“届时，‘心胸狭窄’、‘打压民众’等骂名就扣到我们头上了。”</p>
青登说着眯起双目，眼神不善，表情凝重，作沉思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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