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始终没有忘记乐平公主提出的“盐税入价”，诚然，这一举措的吃相很难看，对商人不利，种种弊端无需多说，但对中枢财政的缓解是很有帮助的。若是加以改动，拿出个稳妥方案，不失为一个好的盐税改革办法。哪怕现在不需要，将来国家缺钱，或者到了危难的时候。纵是饮鸩止渴，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自身却无能为力。</p>

她虽心动，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有些好奇：“农田呢？南人耕作农田，应当比北人方便许多吧？”</p>

灌溉之于耕田，重要性不言而喻。为了一条水渠，一方河道，两大家族可以世代仇雠，两个村子的人可以杀得你死我活。即便是官府，遇上这种争水渠闹出了人命的事情，往往也是不管的，任由他们自己去解决。</p>

“自是耕种的，江南多水田，鱼米之乡，不外如是。”穆淼缓缓道，“江南家家户户都栽桑树，桑叶喂蚕，蚕……多余的东西喂鱼，鱼，鱼的东西变成池泥，池泥用来浇灌桑树。更有许多人家，在稻田中养鱼。”</p>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份手记，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秦琬看。上头是他的字迹，看似饱满圆融，实则转折之间，尽显风骨。</p>

秦琬留神细看，就见穆淼上头写着：“……至瓯，瓯人饭稻羹鱼……永熙等郡，山田栋荒，平处以锄锹，开为町疃，伺春雨，丘中贮水，即先买鲩鱼子散水田中，一二年后，鱼儿长成，食草根并尽，即为熟田，又吸鱼利。乃种稻田，且灭稗草，乃齐民之上术也……”</p>

大夏的疆域，秦琬还是记得的，略一回想，大概明白了。这个瓯，应是临海郡下的永宁县，哦，不对，南朝改了名，叫做永嘉县。</p>

会稽郡太过富饶，人太多，世家势力也大。为了分化和牵制，圣人平了南朝后，太宗皇帝分了会稽郡东边出来，新设了临海郡，也属于扬州刺史的管辖范围。至于永熙郡……想明白那是哪里后，秦琬有些讶然地看着穆淼。</p>

她虽知道扬州总管并非扬州刺史，后者职权不过扬州一地，前者称一句“江南总管”也不是不可以的。若非局势特殊，江南叛乱了一场，急需身份特殊，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去镇压，偏偏皇子们又不争气，这位置也轮不到穆淼来坐，需知上一任的扬州总管不是别人，恰是当时还在做秦王的圣人。</p>

穆淼办事一向稳妥，秦琬是知道的，但他跑得未免也太远了吧？永熙郡挨着苍梧郡，那可是交州区域啊！</p>

秦敬被封了苍梧郡公，就有无数想投机下注的人哭号，可见那地方虽谈不上蛮荒，却也远不如中原腹地繁华，穆淼——</p>

意识到秦琬想岔了，穆淼忙道：“臣派人去江南了解风土人情。”瓯地倒是他自个儿去的，至于永熙郡，他还没精力跑那么远，只是派了心腹前去。这种养鱼开荒的法子令他派去的人直了眼，刨根问底之后，非但对他叙述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还带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农来，把相关方法仔仔细细地禀告了他，自然也提到了稻田养鱼的事情。</p>

穆淼自然明白这种方法的好处，奈何限制也有些多——想做到这一点，最好要地处平原，灌溉方便，最好要终年积水。而且农人们之所以养鱼开荒，开荒完毕后不是特别敢养鱼在稻田里，就是把握不好方法和限度，怕鱼儿不仅将杂草吃了，也将稻苗给吃了。</p>

这一举措还不是特别成熟，但有可取之处，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穆淼又取出前朝的一本书，翻给秦琬看。</p>

秦琬读过此书，猜到穆淼要说什么，果然，那句话正是：“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可以为酱。”</p>

郫县位于蜀中，靠近都江堰，地势较为平坦。从那儿的稻田中抓到了鱼，作物也没受影响，是不是证明这一法子是可行的呢？</p>

事涉农耕，干系重大，秦琬思虑再三，方缓缓道：“先生请再等几年，稻田养鱼之事，孤要先试试。”</p>

她的封邑广陵郡，恰在江南鱼米之乡，左右她不愁钱粮。还不如派人前去，采用此法试验几年，确定无虞之后，再徐徐图之。</p>

如果江南的物产当真丰富至此，修建江南运河又比修葺东南运路容易很多的话，秦琬长叹一声，没有说话。</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