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熙也不客气,他礼貌地品了品茶,并未与张榕寒暄,单刀直入:“东宫中发生的事情,张叔父可知晓?”</p>
“贤侄——”张榕更觉头疼。</p>
哪怕他有消息渠道,也不会告诉裴熙,他知晓太子做了什么啊!</p>
裴熙也不是来问这些事的,他干脆利落地说:“东宫的官员们建议太子殿下将宗正寺卿的人选压一压,好收复蜀嗣王,太子殿下差点同意了。”</p>
他深谙人心,自然明白张榕顾忌得是什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给张榕算账,干脆利落地把利害关系摆在了张榕面前。</p>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无需多言,张榕的神色郑重起来。</p>
张榕明白,如今的太子秦恪虽是一个好人,论为君的资质,却实在是有些平庸。</p>
秦恪并不会像圣人那样,闻过则喜,冷静果决非同凡响。与英明的父亲相比,秦恪更偏向一个普通人,喜欢听好话,凡事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一旦被人指出错误,或者有所违逆,不高兴是肯定的。虽不至于因为这点不高兴就杀人,甚至很能容得下,心里头的疏远却是免不了的。若耳边再有人进谗,芥蒂越来越深,便有可能做出糊涂的举动。</p>
“贤侄与东宫果真亲厚。”张榕心中惊涛骇浪,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分毫,笑呵呵地说,“裴兄不在京中,老夫厚颜僭越,需知人言可畏啊!”</p>
知晓张榕的态度松动了,裴熙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不遭人妒是庸才。”说到这里,又很符合他本人风格地加了一句,“愚人想要染指这份无上的荣耀,却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攀登上山巅,也就只能另辟蹊径了。”</p>
他说得是相位。</p>
对文臣来说,只有做到了宰相,才算是荣耀的极致。前朝世家评三六九等,第一条便是“累世公卿”,接连几代都出三公九卿的家族,方有资格自称是“膏粱之姓”。</p>
想要做到宰相本就不易,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全身而退,衣锦还乡,那就更难了。张榕马上就要年过半百,对寻常人来说,这个岁数自然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若以相位论,他却能称得上年富力强。莫说被人寻了错处,狼狈下野,身家性命不保,哪怕圣人体恤,让他回乡,保全他的颜面,难道他就真没丢脸?</p>
张榕彻底明白了裴熙的来意——这位闻名天下的奇才,正是为太子的嫡女广陵郡主做说客的。</p>
秦琬进政事堂听政,已经听了有小半月,在这十几天里,她一直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哪怕张榕觉得有些不自在,瞧在她并未做什么,圣人和太子又一副不容拒绝模样的份上,也就忍了。</p>
原来,他们在忍耐的同时,她也在忍耐、观察,直到握住了他的命脉。</p>
想来也是,能让圣人另眼相看,能与裴熙交好的,本就不是寻常人。将对方当做等闲女子看待,是他的失误。</p>
秦琬和裴熙的意思很明白——秦琬虽会插手政事,但她目前与张榕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只要秦恪在位一日,她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东宫的署官们却不同,这些人都是文臣,都想做宰相,与秦恪有着天然亲近的优势,让他们做大,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p>
利害关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张榕却有些不甘被两个小辈这样牵着鼻子走,忍不住问了一句:“郡主心意已决?”</p>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太过肤浅。好在裴熙没取笑的意思,很干脆地说:“我听闻许多商贾富甲一方,家中金山银海,锦缎多得扎成鲜花,点缀庄园。平日亦是门庭热络,来访者络绎不绝,交友满天下。既是如此,为何他们要督促子弟读书上进,以科举晋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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