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老爷子派了小厮过来春暖阁传话，让谢意馨赶紧去书房一趟。</p>
谢意馨仅略作收拾，便往崇德园匆忙而去。</p>
在半道上遇到本家的几位长辈，忙顿下脚步，“十七叔公，锦扬叔，翔子哥，你们刚从外面回来？”</p>
谢意馨注意到他们脚下的鞋子沾着黄泥，便猜到他们定是去看那片地了。</p>
“是意馨丫头啊。”说话的是刚才谢意馨叫的十七叔公，只见他慈祥地注视着谢意馨，笑道，“刚才我们几个去了城郊转转。”</p>
意馨丫头这称呼是老爷子让这么叫的，原来本家那边的人都称呼谢家第三代为小姐少爷的。不料老爷子嫌弃叫得生分，非得改了。</p>
谢意馨也不在意，只是一个称呼而已。</p>
“十七叔公，近段时间府中是忙乱了些，有些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你们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尽管去找管事，管事解决不了的，就找三叔。别客气好吗？”</p>
闻言，十七叔公心中一片温暖。人老了，对人的情绪就格外敏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很容易就分辩得出来。谢意馨语言神态诚挚，再思及话中的意思，府中形势也确实不乐观，但是谢府在如此忙乱之下，仍能尽心地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丝毫不见丁点看不起乡下人的意思，可见他们是真心待他们这些族人的。</p>
十七叔公当下也笑道，“瞧你这丫头，你说的十七叔公都知道，如果有问题，我们一定不外道。”</p>
“这就对了。”谢意馨也笑了，本来还想多聊两句，不料春雪轻扯了她的衣袖一下，思及还要去崇德园一趟，当下也不敢耽搁，只歉意地说道，“十七叔公，锦杨叔，我这还点事，就先走一步了。改天得空了，再去桂院找你们说话，我可是很好奇老家那边的事的呢。”</p>
他们自然都看到了春雪的小动作，而且刚才遇到时，谢意馨也是一副匆忙的样子，想必是真的有事，当下都劝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要说话哪天都可以的。”</p>
谢意馨行了个晚辈礼，带着春雪匆匆离去。</p>
看着谢意馨这个小辈的背影，十七叔公与谢锦杨的心情只觉得沉重。</p>
这两天他们无意中打听到，京郊那片地，每亩的价钱是十三四两银子，并不是老爷子所说的十两。这一片地，少说都有八九百亩，那么谢府至少得往里填补三四千两银子。他们一想，就觉得窝心无比。若是持礼公府红红火火倒也罢了，只是现在他们自己都麻烦缠身，仍愿意向族人伸出援手，这份情谊很重啊。果然是同根同源的才会帮助你么。</p>
“这么懂事的孩子，真配……的话，可惜了。”谢锦扬摇头，这几天流言纷纷，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p>
“造化如此，自有其用意。”十七叔公倒看得开。</p>
谢锦扬叹息，“哎，当初在燕子湖时，总想着七叔公定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咱们是来了才知道，原来七叔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p>
“这还不是外面那些人闹的，欺负咱老谢家没人。”十七叔公哼哼，人老了，就特别护短，当下扭过脸对一众小辈训道，“我可告诉你们这些小家伙，等大伙儿搬来了京城，你们不给叔公我好好念书，仔细你叔公我手上的鞭子不留情。”</p>
“谁不好好念书了？”有倔强的小子瓮声瓮气地反驳。</p>
谢锦扬摸了摸孩子的头，“听你十七叔公的话，咱努力念书，将来出人头地了，好好帮你三叔公他们。”</p>
“嗯。”另一个孩子重重点头，仰着脑袋道，“十七叔公，锦杨叔，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一准努力念书，将来帮三叔公干活！”</p>
“祖父，您找我？”打开书房的门，谢意馨问。</p>
“嗯。”老爷子抬眼看了她一下。</p>
“大侄女，就看到你祖父，没看到你三叔我也在呢。”谢忻峰调笑。</p>
谢意馨哦了一声，“三叔，你也在啊。”</p>
老爷子指着桌面上的纸张，道，“散播五皇子谣言的人找到了，喏，就在上面写着。”</p>
“这么快就找到人了？”谢意馨挑眉。一</p>
谢忻峰笑道，“还好，我们也只比皇上的人慢了一点点。而且刚收到消息，皇上已经把人给捉起来了。”</p>
谢意馨拿起那张纸，会心地笑笑，这是当然的了，谁敢比皇上还快得到消息啊。</p>
“屈晋涵？”谢意馨皱眉。不是三皇子和殷慈墨的阴谋，难道从头到尾她都料错了不成？</p>
“是四皇子动的手。没想到吧，咱们家与四皇子素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他却要对我们下手。”谢忻峰叹了口气。</p>
屈晋涵，礼部郎中，二叔的同年，有个在后宫当良媛的女儿，可惜的是失宠已久，只在宫中靠着淑妃不咸不淡地熬着日子罢了。</p>
此人虽说是四皇子的人，但并不得重用，还有一点别人不知道的，就是，此人擅兵谋。</p>
信上说，五皇子活不过二十五及其子嗣艰难是他在与二叔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被店小二听去，成为流言的源头。</p>
谢意馨想，难道，一开始，查那流言的源头时，所有线索皆隐隐指向了谢家，原来她二叔被人利用了。</p>
她二叔，真是——谢意馨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亏得谢家已经向皇上表明了决心，皇上也相信此事必不是谢家做的，才抽丝剥茧地查下去。要不然，单是拒绝了皇上的指婚又散播五皇子活不过二十五及其子嗣艰难的事，就够谢家喝一壶的了。</p>
“大公主最近有没有动手？”突然，谢意馨福如心至，问了那么一句。</p>
谢忻峰回忆了一会，才道，“动了几个，工部侍郎张信洲，还有李勤督给事中，还有两个小官。”</p>
屈晋涵，张信洲，谢意馨咀嚼着两人的名字。上一世两人并不是无名之辈，两人的名声响亮得很。</p>
回想着这两人的境遇，她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一冲入脑中的时候，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p>
只是她越想越有可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慢慢踱步思考，甚至在心中默默地列举着一些名字对比着。</p>
谢忻峰讶异地看了谢意馨一眼，她这是怀疑幕后主使不是四皇子不成？看向老爷子，却见他老神在在地喝着自己的茶，不见丝毫异色。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公务看了起来。</p>
大约过了两刻钟，谢意馨才呼出一口浊气，眼皮一掀，明媚的双眸中有一抹清亮之色闪过。</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谢意馨忍不住为这次的连环计惊叹。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也一定以为是自己多疑怀疑错了方向。</p>
上一世，好像是大公主赏花上驸马被撞破奸情之后，大公主发了一回疯，被波及的官员也有几个，是谁她不记得了。之所以记得屈晋涵张信洲两人，皆因这两人在几年后名气太大了。</p>
两人在流放马鬃山时遇上马贼，逃至北蛮。两人一个出身工部，一个擅长兵谋，在北蛮混得很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都不为过。</p>
出身工部的张信洲帮北蛮建屋造舍发展农耕农具打造兵器。擅长兵谋的屈晋涵则帮着北蛮人出谋划策，四处征战，甚至在五十九年与大昌的战役上，大胜大昌，让大昌将士死伤无数。</p>
两人那么帮北蛮，大昌人对他们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一开始也的确是的，大昌百姓都骂两人是卖国贼，大奸臣，对与他们有亲故关系的人更是从来都不假辞色。如果不是那两人的家人很聪明，在他们名声大噪之前已经秘密搬走，不知所踪。他们的至亲一定会被痛失亲人的百姓折磨至死的。可惜这两个人太聪明了。</p>
就在大家以为这两个奸臣会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时候，情况大逆转了。</p>
那一年，是君景颐登基前的一年，周昌帝病重。北蛮再次来犯，大将军周以意外身亡，大军群龙无首节节败退之际，君景颐请命出征。</p>
不知君景颐使了什么计，竟然成功策反屈晋涵，让他做了内应，重创北蛮，使得北蛮元气大伤，十年内必不敢与大昌为敌。</p>
这一役，让屈晋涵华丽转身，由卖国贼成为大昌国的大功臣，也让君景颐立下了不世之功，顺利登基。</p>
之后，有人说君景颐能成功策反屈晋涵，是因为殷慈墨写给屈晋涵的一封信。</p>
那封信也流传出来了，引得无数人争相传阅。谢意馨也有幸读了一回，那劝文信，的确不错，引经据典，大气庞博，骈丽无双，据说当时直说得屈晋涵泪如雨下，行文间那种气度胸襟让屈晋涵折服不已，这才让屈晋涵决定弃暗投明。</p>
以前她不明所以，总觉得她虽然不喜殷慈墨，但她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的确堪称典范了。</p>
现在嘛，比起她的魅力，谢意馨宁愿相信他们早已勾结在一起！不，应该说，屈晋涵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君景颐殷慈墨放在北蛮的棋子一个推手！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这一切。</p>
因为在屈晋涵投奔北蛮后，与大昌交战时，双方有败有胜。但是现在想来，这战局的胜败，似乎被人操控了一般。</p>
但大昌胜的时候，多半是君景颐的人得到好处，迅速升迁。</p>
而大昌败的时候，损失及被责罚的将领，或是与君景颐敌对，或是碍着他的路。</p>
想到上一世那些年轻少将，哪个不是君景颐的人？这些都是他登基后才看出来的。</p>
用北蛮的败来安插培植亲信，用北蛮的胜来排除异已。</p>
原来，君景颐与殷慈墨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法，在军队在朝庭排除异已，安插亲信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