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丛意最后一次见到楚省了,之后很多年,他走遍了京内的五湖四海、三山五岳、大漠、冰岩、高山、穹顶,可是都找不到了。
在乌发近白,眼神不再清澈,他一席松石绿色圆领长袍,带着当年她递给他的那片竹简,走入冰冷漆黑的四方牢笼。
那里住了一个人,陈府的人都说那是“罪孽深重的囚徒”,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犯了何罪?为何陈丛意元帅为他一人私设牢狱,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来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乱作一团的须发老人开口,像是在问候老朋友的亲切。
陈丛意打开门,坐在那人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如今沦为阶下囚的顾钰。
“你当年究竟带她去哪里了?”钟鼓沉沉的声音带着催人的急切,顾钰听到了,埋在凌乱繁多的斑驳白发的脸上露出笑意。
“这句话你问了有近五十年了,我给过你答案。”
陈丛意抬眸,他虽年近八十,可是眼中的杀意却仿佛还是当年手握唐刀的忠诚暗卫,顾钰看着笑声愈发癫狂了。
“她早都死了,早都死了,死了,死了……”顾钰一直重复着这些话。
阴冷、昏暗的地下囚室里,两位老人,一人疯癫、一人追忆,他们用这回忆度过漫长人世间。
且说此刻,楚省被顾钰找到了。
她浅笑说,“恭喜你啊1语气里藏着些许的不安,顾钰看去,只见楚省盘坐在地,一侧有人垂头单膝下跪,手中紧握的唐刀插入地下近一尺半。
那是陈丛意。
顾钰一拳挥出,只见陈丛意犹如破败的风筝飞出十米远,楚省装作十分惊慌的转头看了过去,顾钰直接掏出绳子将楚省双手捆绑。
楚省目光里有着恨意,亦有无限屈辱,顾钰看出来,得意地笑出了声,“楚省,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不过,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你也许……”
绑好后,顾钰确定了楚省再无战力,甚是狂妄的挑衅说。
楚省撇过脸去,装作一副十分不甘的样子,其实内心确是十分平静的。顾钰就算再怎么老谋深算,他啊远在奉城多年,“黑金木”他可是从未见过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顾钰拉着楚省想要离开,楚省扯了扯绳子,待顾钰转头看来时,“他是我的暗卫,我想要葬了他。”
顾钰左手抓着绳子,在空中甩了甩,无比惬意悠闲,“你求求我啊1少年仰着头,阳光闯过团团迷雾,在那意气风发的眉眼间点上春意。
听此,楚省丝毫不顾及勒进骨肉的疼痛,使力拉扯,猝不及防下,顾钰被拉得一个踉跄。
顾钰浓眉大眼,五官是恰到好处的舒展,黑瞳如渊,盯着楚省,他是想到了什么。未曾言语,他径直走过去,一端长绳绑着楚省,另一端则是捆住陈丛意。
日头缓缓西移,体感温度也在慢慢下降了来,寻到一处偏远处,楚省看着仍有积雪未曾消的古木林,拿着唐刀慢如蜗牛般挖坑。
顾钰刚十分好心地解开了绳子,至于要他帮忙挖坑埋人,那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天光亮堂,一片云都不见,树皮干枯皱着四裂,从高空俯视而去,只见那积雪消融的土地上,一人躺着,一人闲坐,一人弯腰卖力干着活。
汗滴一点点落下,楚省握着唐刀的手也磨得通红,约莫三个时辰过去了,顾钰这才抬眼赏看了一眼。
起身,伸了个大懒腰,“堂堂重九,如今竟沦落至此,连个墓坑都挖不动了。”顾钰少年嗓音即使是说着嘲讽的话,也丝毫不令人生厌。
楚省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着眼前不足半米深,两米长半米宽的拙劣破烂土坑,说道,“沦落至此又如何?起码我还能看看天看看地啊1
这些乐观的话语一说,顾钰也不知是被真的感动了,还是所谓的慈悲心大发,想要日行一善,一个挥手,潇洒至极。
楚省看着墓坑已达一米多深,旁边的土坑已堆成小山高。
她看了眼顾钰,慢条斯理开口道谢,“谢谢你。”
她拖着陈丛意的尸体,拉出斑驳的一道划痕,在这少有人烟的深林处十分明显,“咚——”一声,楚省原本背着陈丛意,脚被露出的土块绊了下。
狼狈至极地跌倒了,一旁顾钰见此笑出了声。
少年爽朗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林间飘荡悠悠,窜入了谁的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