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风便将李乘风那碗端走，很快就只剩下一只空碗。</p>
推着李乘风又往别处走去，顾玄风边走边问：“看你的样子，很意外？”</p>
李乘风自然是点了点头，实话实话：“本以为你会弄一处地方，让我见识一番百姓疾苦，瞧瞧那些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人，然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跟我说，你虽然死了爹娘，可你锦衣玉食，住的宅子是这些老百姓十辈子都买不起的。然后说民生多艰，我们这些人，要以天下苍生为重。”</p>
顾朝夕哑然失笑，却点了点头：“之前是这么想的，可你太聪明，我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p>
李乘风冷笑一声：“那你是觉得我杀那二人，杀错了？”</p>
顾玄风摇了摇头，“没杀错，故意闹大也没关系，清灵岛与朝天宗的人只敢来收尸，不敢多做什么，因为我还在。我不像你，我是信你的，只是带你逛逛罢了。”</p>
话是这么说，但顾玄风还是说道：“三百年前，这片土地百国林立，人口有十万万。第一次仙门之乱，大瑶被肢解，加上妖兽肆虐，活下来的人族，不足九千万。而后是第二次，皇帝被杀，长安付之一炬，这片土地群雄割据，民不聊生，人族数量再次腰斩，或许就剩下四千万人了。再后来，我出任国师，签订灞水之盟，创办观天院让大瑶有了炼气士，二十余年，一统这片陆地，算是肃清境内妖兽。”</p>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点我从来都佩服你，丰功伟业。”</p>
但顾玄风却苦笑一声：“可是到现在，大瑶王朝不过六千万人口。”</p>
他突然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我活了两百多年，见得死人比你多的多，我与你不一样，即便我做不到让这人间人人都能把控自己的命运，我也要让凡人，不必屈膝于仙人。”</p>
见李乘风并无反应，顾玄风只得微微摇头。</p>
于是他微微抬手，两人便如同瞬移一般，到了一处略高的地方，能俯视下方小镇。</p>
李乘风往东看去，城墙模模糊糊。回头看向下方，雨中炊烟，忙碌的人，幼童哭喊，妇人骂街，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而来，实在是聒噪的紧。</p>
此时此刻，顾玄风才问了句：“石牛道驿丞驿卒受命行刺而已，你明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还杀他作甚？”</p>
李乘风关注的根本不是杀与不杀，而是反问道：“皇帝的人，又不是你的人，在意作甚？接了什么活儿，就要有兜不住的准备。”</p>
顾玄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神色：“你十二岁，第一次率领你的巽字营出关，有人为你挡了一爪子后当场毙命，记得吗？那人当年，也就十六岁吧？”</p>
李乘风眉头一皱：“你说这作甚？”</p>
顾玄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让吴桐毙了的驿丞，是救了你的那个人的爹，亲爹。现在好了，馄饨摊儿的老人，死了孙儿，又死了儿子，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媳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想着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好继续为大瑶效力，却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最难听的是什么知道吗？儿子一年到头不着家，是死是活不知道，那妇人怎么生下的小儿子？还有人说，待孩子长大了，管那老人是叫爹还是叫爷爷？”</p>
大雨倾盆、幼童啼哭、妇人骂街。</p>
馄饨摊儿，热气腾腾。</p>
某个年轻人心境突然乱做一锅粥，却又在几息之内恢复如初。</p>
李乘风深吸一口，摇头一笑：“所以今日叫我出来，是为坏我道心的？”</p>
顾玄风脸上多了几分由衷的笑意：“若能坏你道心，说明你李乘风还不是不可救药。身负血海深仇的，不只是你。或许在这个时代，凡人性命就是草芥一般。但我顾玄风依然觉得，人命大于天，而不仅仅是个数字。”</p>
说话间，又是一阵眩晕，李乘风重回悬剑司，却不知顾玄风去向。</p>
左东潭已经将黄三秋与左丘凫搬来，两道尸身就摆在悬剑司门前，任由雨淋。</p>
李乘风看了一眼，却是视若无睹，转身往书房去而已。</p>
而顾玄风，此刻却落在了背剑侯府的后院，赵白鹿一身李乘风同色的青衣，盘坐亭中正炼气。</p>
在顾玄风出现的一瞬间，赵白鹿猛然睁眼，朝着莲池一侧望去。</p>
“你来作甚，李乘风呢？”</p>
顾玄风大致打量了院子一番，住的地方倒是不大，但这院子着实吓人，假山莲池、小亭回廊，一应俱全。</p>
嗯……缺个水榭。</p>
看罢，顾玄风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离开？若是要，我放你走，你大可不用担心李乘风。”</p>
赵白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话音尚在耳边啊？于是姑娘一脸狐疑，反问一句：“你有病啊？我担心他什么？”</p>
顾玄风一笑，“你就不怕哪天他心血来潮，把你杀了？”</p>
哪成想赵白鹿竟然咧嘴一笑，并说道：“国师消息真灵通，我那是气话，他不会杀我的。国师觉得他冷血无情，情有可原，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p>
顾玄风却是笑了笑，又问道：“哦？为什么变了？”</p>
赵白鹿一下子便想到某人昏睡之中说的话了，但她没与顾玄风说此事，只是笑着说道：“那是你不够了解他。”</p>
顾玄风这才点了点头：“好的，知道了。”</p>
赵白鹿又道：“国师认真看过他写的改制法子没有？”</p>
顾玄风笑意愈发的浓，点头道：“看过了。”</p>
一句话说完，顾玄风竟是凭空消失。</p>
赵白鹿见状，嘴角不禁一抽。到底是金丹修为，完全察觉不到去时气息。</p>
顾玄风已经回了玄风塔，今日下雨，屋中却半点儿不昏暗，因为顾玄风点了许多蜡烛。</p>
这位大瑶王朝的国师，此刻脸上有压不住的笑意。</p>
此刻又是一道苍老声音传来：“看来，的确看走眼了。”</p>
顾玄风笑意不止：“是稍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是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p>
唉，太聪明，不好教啊！</p>
他缓步走去围栏处，笑着自语：“赵白鹿，也不错的，前辈眼光真好。”</p>
老者一笑：“毕竟在剑门甲子光阴了，那丫头的娘，就没把那小丫头当做什么仙人去养。”</p>
顾玄风突然抬手，桌上茶盅自行飞入其手中。</p>
他望向皇城方向，双眼略微眯起。</p>
小子，显露三境修为，危险可就不是来自大瑶之外了，这一局你要如何破？</p>
而此时，悬剑司之中，李乘风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左东潭百般无聊，就坐在一边，他也不知道李乘风叫他来作甚。</p>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李乘风冷不丁一句：“行了，不就是想问我怎么恢复修为的吗？不是半月前还接不住祝山公十招，怎么不过十几日，便能斩杀三境了？”</p>
左东潭一脸愕然，心说我好奇归好奇，但这是你的秘密，我问这作甚？</p>
结果他还没说话，李乘风便又说道：“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鬼市那边出现了一位刘公子，是个奇人。我花了五千灵石自他手中得了一粒丹药，吃下之后，旧伤痊愈了几分，便轻而易举的破境了。”</p>
左东潭愣了愣，“你没逗我吧？还有这种奇人奇丹呢？”</p>
李乘风笑着点头：“他说这种丹药，是他师父自一处古迹得来，一共就三枚，他师父吃了一枚，一枚给我了，还剩下一枚。他说啊，这种丹药，不光对我这种身有旧疾的人有用，若是在破境关隘，还有可能助人破境呢，我觉得他有些吹嘘，因为人家说啊，凝神巅峰吃了也有些许作用。”</p>
说罢，李乘风又十分严肃道：“万万不要告诉其他人。”</p>
左东潭拧了拧眉头，到底是个少年，于是又冲着李乘风一翻白眼。</p>
我也没问你啊！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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