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风抖了抖袖子,淡然道:“这台阶,坐轮椅的人可上不去。”</p>
赵白鹿刚想说难道就这样干瞅着?结果身后突然走来两道玄甲。</p>
“郡主,我们抬侯爷上殿。”</p>
并无多余言语,说罢便上手,抬着沉重轮椅逐步登台。</p>
已经在往上走的文武百官悉数回头,但没人敢多看。倒是南宫槊与项荆国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笑意。</p>
玄甲抬人,足以看出皇帝对李乘风的重视了。</p>
上去之后玄甲便抱拳离去,赵白鹿看着脚下直反光的地砖,嘀咕道:“你这轮椅这么重,要是压坏了咋办?”</p>
李乘风有些无奈,心说你关注的是什么啊?</p>
“放心,压烂了也不要你赔。”</p>
结果推着李乘风刚刚进去,便听见有公鸭一般的嗓门高呼:“背剑侯与白鹿郡主,坐国师之下。”</p>
赵白鹿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p>
李乘风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往前,咱俩坐在顾玄风后边。”</p>
国师与皇子亲王最靠前,并未在百官序列之中。</p>
走到安排好的位置,赵白鹿瞅了一眼,这大殿之上,能坐百余人呢。幸亏国师与太子都坐着高椅,否则李乘风的轮椅比较高,还真奇怪。</p>
至于其余人,文武百官对坐而已。</p>
“陛下到!”</p>
一声高呼,众人齐齐起身,面向正北跪拜。</p>
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顾玄风与李乘风还有赵白鹿是例外。</p>
国师不跪,李乘风是跪不了,赵白鹿则是不愿意跪。</p>
也是此时,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大步流星走来,边走边摆手:“坐回去吧,早饭都吃了吗?”</p>
众人异口同声:“多谢陛下体恤,臣等吃过了。”</p>
赵白鹿心中嘀咕,喊得如此整齐划一,这明显是演练过啊!</p>
此时皇帝才坐下,只不过坐姿没有官员那般规矩,侧着身子,一条腿盘着一条腿立着。</p>
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的眼睛,是放在李乘风身上的。李乘风也抬头看了一眼素未谋面的舅舅,血脉至亲,可李乘风没有半点儿感觉,只觉得陌生而已。</p>
皇帝收回目光,再朝前看去,眼神却凌厉了许多。</p>
“中书省拟一道旨意,削去朱良路爵位,另着三司推事,由济王主审山南刺史一案。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豹子胆,竟然让朱良桥隐瞒军情!”</p>
济王与那三人坐着答话:“遵命。”</p>
赵白鹿心中嘀咕,这与她山门之中的祖师堂议事,也差不多啊!</p>
可她一转头,竟然发现李乘风不知从何处弄来个挖耳勺,正掏耳朵呢。</p>
这家伙……亲舅舅面子都不给?你起码装得守规矩些啊!</p>
反观顾玄风,端坐太师椅,闭着眼睛,好像朝堂议事与他无关。</p>
这顾老魔,一身气息极其内敛,根本就看不出是个金丹修士。</p>
赵白鹿很快收回目光,但抓着轮椅靠背的纤细手指,有些发白。</p>
文武百官奏事,李乘风懒得听,所谓三司推事,推去吧,推得到后宫我就认,推不到,我自己推。</p>
至于顾朝年的事,呵,根本无人提起。</p>
谁敢不给国师面子?</p>
絮絮叨叨足足小半个时辰,要紧事都说完了,皇帝终于看向李乘风,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背剑侯,镇妖关十万兵马,我会给你个交代。”</p>
李乘风这才收起挖耳勺,也没抬头也没拱手,只是淡淡然一句:“十万英魂,陛下该交代的是他们的家人。”</p>
哪成想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怒而起身,手指李乘风喝道:“竖子怎敢这般无礼?”</p>
李乘风缓缓抬头,看向那位一脸正气的御史中丞,双眼微眯,平淡道:“李乘风只学了上阵杀敌,会舞陌刀耍大槊,当然了,拜国师高徒所赐,现在是个残废,也舞不动耍不得了。我没学过礼数,所以御史中丞这是要教我?”</p>
皇帝转头望向那位御史中丞一眼,随后看向礼部尚书,眼神冷漠。</p>
未曾想那中年御史冷哼一声,竟然起身面向皇帝,沉声道:“陛下,山南刺史固有大过,也不该他李乘风当街杖毙,手段之残忍简直骇人听闻!今日朝堂之上竟敢如此狂悖无礼,难不成有功在身,就能如此这般?”</p>
李乘风面色依旧平淡,但平和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平和:“御史晓得我孤军一年,吃的是什么吗?”</p>
御史中丞一甩袖子,冷哼道:“我哪里知道?背剑侯八千人吃着十万人的余粮,还能饿着?”</p>
李乘风双眼终究是眯了起来,他一拍轮椅,缓缓朝前挪动。</p>
“陛下,我很好奇,这等混账东西是怎么当上御史中丞的?问我吃的是什么,我吃的是吃过我同袍血肉的妖!”</p>
皇帝的眼睛就没离开那位国舅,此刻听见李乘风的话,不由得心头一颤。</p>
他转头之时,那位御史大夫自顾自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等到视线挪到御史中丞身上,后者只觉得后背一凉,于是急忙拱手:“陛下,不能因为李乘风有功在身,便放任其如此狂妄啊!长此以往,大瑶法度何在?”</p>
这么多人,就没人应和这位御史中丞一句、</p>
皇帝深吸一口气,冷笑不已:“御史中丞是在长安待久了,来人,带他去置办一身盔甲,贬为监军御史,去镇妖关好好待两年。”</p>
可那御史中丞还要说话,皇帝一拍桌子,冷声道:“你是真要逼我杖你至死?”</p>
这下总算是安静,待人下去,皇帝抿了一口水,冲着赵白鹿一笑,问道:“白鹿啊,你父亲请旨入京,我已经准了,年节前会到长安,到时候我们两个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早有个结果的好。这小子在沙场长大,性子野,没欺负你吧?”</p>
赵白鹿闻言,看了李乘风一眼,笑道:“多谢陛下,他刚开始欺负我了,现在嘛!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了,可不敢欺负我。”</p>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那就好。”</p>
但话锋一转,他又看向李乘风,笑道:“那何御史一介书生,不要与他置气,杖毙朱良桥一事我已经降了你的爵位,往后再不许提。既然已经回京,你还是说一说,你想要个什么官职吧。”</p>
李乘风苦涩一笑,拍了拍大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一个废人,陛下别克扣我俸禄,就已经很好了。”</p>
皇帝闻言,气极而笑:“你这混小子,气你舅舅是不是?鬼市闹那么一出,满朝文武谁不晓得,你装什么装?这样吧,禁军与兵部都想要你,你自己选一个去处。若是干得好,我把国公爵位还你。”</p>
“陛下。”</p>
一声陛下,众人尽数望去,原来是国师开口。</p>
皇帝笑问道:“国师有话说?”</p>
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宣国师,国师从不上朝。今日主动来这大朝,当然是为了李乘风而来。</p>
果然,顾玄风扶着椅子起身,将两只手自袖口伸出来,随后恭恭敬敬抱拳。</p>
“大将军与长公主之死,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想让背剑侯在三司任职,与我离得近,我也好看看能否帮他治疗腿疾,也算是我临死之前,赎罪一番了。“</p>
皇帝尚未开口,李乘风却笑着摇头:“国师手下我可不敢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还落了个残疾。要是再信国师,我这条残命怕是都得丢。”</p>
皇帝望向顾玄风,神色古怪,笑盈盈问道:“国师,看样子人家不想去啊!不如你说说,准备给背剑侯安排个什么职位?”</p>
顾玄风再次抱拳:“回禀陛下,顾朝夕已入凝神,我已着其任悬剑司大掌剑。而现在京兆上掌剑一职,便空出来了。背剑侯能在鬼市与神火宫祝山公比斗十招不败,实力是有的。况且他所用机关术,我也闻所未闻,让他执掌剑京兆府,我觉得足够了。”</p>
其实国师开口,此事就算是定下了,但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p>
皇帝望向下方一众臣子,笑问道:“诸位臣工可有异议?”</p>
说这话时,皇帝扫了那位礼部尚书一眼,后者双目低垂,面无表情。</p>
还是太子率先站出来,“背剑侯年少领军,十四岁便被陛下封了镇妖都尉,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儿臣赞同。”</p>
太子领头,其余人当然再无异议。</p>
况且天下监下辖三司,与朝堂其实并无什么交集。</p>
皇帝猛地起身,“那此事说定了,散朝之后李乘风与赵白鹿来紫寰殿见我,吏部今日将鱼符官印铸好,李乘风明日赴任,让顾朝夕做好交接。”</p>
顾玄风回头看了看李乘风,沉默片刻,终究是开口道:“我已上奏,在玄风塔前修建镇妖廊,在廊前为大将军与长公主立碑,十万将士的名字则是刻录在镇妖廊梁柱之上。日后我天天都看得见他们,以此为警示。另外,你交接完后,到玄风塔找我。”</p>
李乘风掏了掏耳朵,“能不去吗?我不是太想见你。”</p>
顾玄风一笑,伸手按住李乘风肩膀:“是你职责所在,不可以。”</p>
说罢,他望向赵白鹿,面色还是那么温和,言语更是温柔,就像个和善老邻一般。</p>
“赵溪坪那小子,的确生了个好闺女。以后李乘风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p>
赵白鹿转过头,微微一笑,问道:“明日玄风塔吗?我可以一起去?”</p>
顾玄风笑着点头:“自然可以,你的剑术,我或许可以指点一二。”</p>
李乘风则是暗自叹息,却又没多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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