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外聚满了人。</p>
闺阁中的小姐,未嫁的小姐,纵使美貌,纵使名满京城,但外人是无缘得见的,这美貌也只在夫人小姐间流通,就算元宵节或花信宴上有王孙得见,也不过惊鸿一瞥。</p>
只有大婚这天,是可以被所有亲眷甚至邻里都看见的。</p>
度过今天,她就成了妇人,虽然是羞赧的新妇,至少可以持家立业,相比以前,也是可以抛头露面,和亲眷间交际了,有了些许管家的权力,可以掌管家中财物,人客往来。</p>
等过了几年,生了孩子,成了当家奶奶,就彻底百无禁忌了,能饮酒,能听戏,能通宵打牌,访亲问友,能烧香拜庙,路程远些,住几天也使得。</p>
夏日可以去山中避暑,冬日可以去庄子散心,样样自由。</p>
所以也难怪女孩子们都憧憬嫁个金龟婿,当个好夫人。</p>
毕竟不是人人都跟凌霜一样,早早就百无禁忌起来。</p>
况且结婚又是大喜事,人人都可以来沾喜气,虽然大多数寻常男客还是进不了内院,都是亲眷和世交才得进来,厅内厅外,以及庭院中站的人,都以娄家的世交女眷为多,其次多是孩童,熙熙攘攘,都是喜气洋洋的,已经把俊美的探花郎打量了无数遍,如今都翘首以盼新娘子。</p>
娴月虽然举扇挡面,但总能窥到些许面容,况且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风度,鬓如堆云,凤冠华丽,喜服霞帔,被丫鬟们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穿过长廊,简直是神女仙子一般,一露面,顿时厅中都爆发一阵欢呼。</p>
贺大人微微笑着,站在花厅外,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新娘子朝自己走过来。</p>
娴月嘴角也扬起笑容,努力不显出来,板起脸来,新娘子为了显示孝心和操守,是要显得悲伤的,守古礼甚至要哭嫁的。</p>
不过娄家要是守古礼的话,就算有扇子,新娘子上轿之前,也是不许人看见的。</p>
梅四奶奶向来爱说笑戏谑,又和娄家亲善,是相熟的长辈,这时候立刻一马当先,上去挽住娴月的手臂,将她推向贺云章,娴月忙躲,顿时哄堂大笑,人人都起哄,也忘了贺大人素日的狠辣名声了,只把他们当做人世间一对寻常的小儿女。</p>
“好了好了,再下去误了吉时了。”</p>
云夫人上来解劝道,其实她也忍不住笑,旁边黄娘子连忙劝道:“新娘子要拜别高堂了。”</p>
“怎么不见老太君呢。”姚夫人又问。</p>
“老太君身上不好,嫁孙女又容易伤情,不如不见。”娄二奶奶连忙找补道:“等三朝回门再见,也是一样的。”</p>
她话音未落,外面立刻来催,鞭炮震天响,是贺浚进来禀报道:“爷,圣上已经摆驾了。”</p>
“快快快,”梅四奶奶连忙上来催促道,把一对新人都推进厅中,道:“时间不等人,其余事都可以拖,面圣可是大事,只有臣等君,哪有君等臣的,快拜别了父母,去接驾吧!”</p>
正应了娄二奶奶的猜想,不用娴月开口,自有人为她辩解去。</p>
娄老太君因为嫁妆的事和娄二奶奶拌了嘴,还想趁这时候拿捏一下,未免太过自信了。</p>
其余夫人多有诰命,也知道迎驾是多重要的事,也都迭声催促着,娄二奶奶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哪里还有机会开口,只见外面鞭炮齐鸣,鼓乐大作,主礼的妇人唱道:“新娘拜别父母,叩谢亲恩!”</p>
黄娘子亲自上来铺了垫子,旁边桃染和阿珠上来搀扶着,娴月敛衽下拜,娄二爷顿时就红了眼睛,转过脸去抹眼泪,娄二奶奶骂了句没出息,只见贺云章也跟着拜了下来,连忙道:“使不得。”</p>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也是贺大人的孝心。”梅四奶奶拉着娄二奶奶的手臂笑道:“难道你辛苦养个女儿十七年,还受不起女婿一拜?”</p>
一句把娄二奶奶眼泪也说了下来,看着眼前女儿女婿给自己行了礼,娴月向来纤细,那凤冠戴在她头上,像芍药花头经了雨,沉甸甸地垂着,几乎要让人担心她直不起腰来。</p>
这样重的凤冠,一天戴下来只怕有头疼,娄二奶奶刚想吩咐黄娘子让厨房晚上准备点安神汤,忽然意识到,娴月晚上不会回来了。</p>
不止今晚,此后的日日夜夜,她都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做客,匆匆就要走。</p>
从此贺家才是她的家了,如果是卿云凌霜,也许还能出嫁后还会像以前一样,但这是娴月,她没有那么深地依恋过,即使有过,那份依恋也在这几个月里被彻底斩断了。</p>
“娴月……”娄二奶奶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响起鼓乐声,锣鼓喧天,贺家迎亲的人都涌了进来,跪在厅下,口称亲家太太。</p>
这是在催嫁了。</p>
新娘子哭嫁,表现对娘家不舍,夫家催嫁,形同抢亲,这才成全新娘子的孝名,娄二奶奶的眼泪也迅速下来了,因为红绸也上来了,母女各执一端,婆子递上剪刀,这叫离娘剪,是凌霜骂过的,做什么嫁女儿像卖女儿一样,什么离娘剪?什么叩别爹娘?凭什么从此女子就是夫家人了?</p>
但凌霜也骂过,说娘家做什么假惺惺地哭,装作舍不得,真舍不得就不该嫁她去别人家,一辈子做别人家的外姓人……</p>
迎亲的人扶起一对新人,新郎上马,新娘上轿,轿夫拆去了杠子,丫鬟簇拥着新娘上轿子了,夫人们都围绕在轿子旁送嫁,娄二奶奶也身不由己走到了轿子边,娴月已经端坐在轿子里,层层喜服,重重凤冠,她像被包裹着的瓷娃娃,显得尤其小,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p>
凌霜问过,是为什么,就不喜欢娴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