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云夫人笑着问。</p>
“说那个。”凌霜趴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问。</p>
“哪个?”云夫人是真不知道。</p>
“就是那个呀,”凌霜见她不明白,索性直说了:“不是说大家子弟都有丫鬟来教,郡主们出嫁前,也有宫里的嬷嬷教,云姨你陪娴月,又给她梳头,总得教她点呀,指望我娘是指望不上了……”</p>
云夫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笑。娴月顿时脸上发烧,抬手就掐凌霜,道:“你真是疯了,看我不打死你……”</p>
她打人其实不疼,也没什么力气,凌霜在床上一滚就躲过去了,躲到云夫人外面,靠着她道:“本来就是嘛,实话还不让人说了。</p>
“我看贺云章那样子,倒还算洁身自好,没有什么丫鬟之类的,估计也是现学的,也不知道学成没有。你再不学点,你们俩怎么办,大眼瞪小眼呀?</p>
“还不趁云姨在,有什么不懂的,都问问,省得到时候想问都没处问去。”</p>
娴月听了还了得,立刻坐起身,越过云夫人来打她,云夫人笑着把她双手按住了,笑道:“凌霜说得倒也有点道理,云章这点是不错,之前官家赐的人,都被他谢绝了呢。正经读书人,这点操守还是有的。”</p>
娴月顿时脸通红,道:“关我什么事,犯不着和我说。”</p>
“怎么不关你的事,像赵景那样,多恶心人。”凌霜笑嘻嘻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看蔡婳,被赵擎气死了都要。”</p>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要教,那也是深夜四下无人,只剩我和娴月两个人的时候教,你在这混着,我就算教,娴月怎么好意思听呢。”云夫人笑着对凌霜道。</p>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见外,他们男的聚在一起,怎么什么都聊呢,他们都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女孩子就不行。</p>
“这事也算门知识,多懂点知识总是没错的,反正平时也没机会,今天难得,说给我也听听呗。”凌霜缠着云夫人道。</p>
“你以后跟秦侯爷大婚,也自有人梳头,只怕宫里都要派嬷嬷来呢。到时候你想问什么都能问,问一夜都使得。”云夫人笑着道。</p>
“谁说我们要大婚,就是成婚,我也不搞这么大阵仗。”凌霜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找不到人问,是问起来都没什么真话,像宫里的嬷嬷,一定教的是守贞那些……”</p>
“你不是说知识总没错吗?”娴月问。</p>
“那要看知识是在谁手里。”凌霜道:“要真是为我们好,怎么到结婚前夜才教。早知道不是更好……”</p>
“也许是怕早知道了,就跑去试呢,世道待女子苛刻,容不得行差踏错。”云夫人笑着道。</p>
“这话不对。刀也锋利,弓箭也危险,是从来不练刀不会握刀的人容易被割伤呢,还是知道怎么用刀的人更容易割伤呢?</p>
“况且你不用刀,备不住人家不用刀伤你,知道些知识,就知道如何防范了,虽然丫头婆子一天十二时辰跟着,保不住有疏漏的时候。</p>
“亲戚家的表哥这类人物,也很危险,柳子婵不就是吃了这个亏?”凌霜道:“我以后要有女儿,我一定早早教她,不会让她懵懂无知,就被抛进这世界里。</p>
“明知她身怀珍宝,世道又对她苛刻,还不好好教她,这不是爱女儿的作为。”</p>
“瞧瞧她,又开始发议论了。”娴月也困了,依偎着云夫人道:“云姨教她些吧,省得她在这大放厥词呢。”</p>
云夫人其实也不是要瞒凌霜,见姐妹俩都要听,真就认真教了些,娴月还好,听了一半困了,凌霜听了个满的,十分惊奇,时不时还问云夫人几句,云夫人倒没长辈架子,都告诉了她,还嘱咐道:“虽然做母亲好,但也常有女子为生育所苦的,你们姐妹都是聪明人,自己忖度就是。”</p>
“知道了。我娘当初生娴月也吃过苦头的,养了几年才好。”凌霜沉吟道:“云姨,你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世界不公平吗?</p>
“世人都是女子九死一生所生,怎么女子的地位还这样低。</p>
“老太妃还说,世人说女子生育的血水,玷污神佛,所以要颂血盆经消孽,听听,多无耻,没有女子生育,世人从哪来?”</p>
云夫人笑了。</p>
“我当然也会想这个,但你是读书的人,又和秦翊情投意合,自然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运,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哪怕是官家呢,也只能顺势而为。</p>
“我们作为一个人,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善待身边的女孩子,互相扶持,渡过难关……”</p>
她实在是极好的女性长辈,凌霜当初和卿云的争论,是两种观念的针锋相对,但她面对卿云,就替凌霜说话,面对凌霜的时候,又为卿云那种观点辩解。让两人都有了反思的契机。</p>
果然凌霜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p>
“云姨,其实我这趟下江南,收获还挺大的。我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叫阿二,你知道吗?</p>
“那天我在渡头等船,心情差极了,我见的天地越大,人越多,越觉得自己不过是渺小的一个,就是有通天之力,也改变不了这世道一分一毫。</p>
“然后我就看见她,那么小小一个,被人用麻绳捆着手在卖,只卖一两六钱银子。但她眼神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p>
她说得激动,坐了起来,道:“云姨,你敢想吗,一两六钱银子,可以买下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她聪明勇敢,会反抗,不安于她的命运,如果我那天没有在那个码头,没有看见她,她这辈子会怎样?</p>
“但我刚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我有这个钱,我还有这个想法,愿意花下这个钱。”</p>
“那天之后,我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和你说的一样,世道无法改变,老子,庄子,孔子,这些先秦的大家,通天之能,也只能随着时代而行。</p>
“但我可以改变我身边的人的命运,我有一两六钱,就可以改变一个女孩子的命运,我越强大,越富有,我能庇护的人就更多,我自己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p>
“谁说一定要改变世道,至少阿二的一生都会因为我而改变,我还可以救下很多个阿二,这就够了。”</p>
云夫人在黑暗中看着凌霜,心生感慨,真是年轻啊,这样的热血,这样的勇气。</p>
也难怪,其实她虽然是贺家主母,仍然感觉对秦家有些既敬又畏,虽然秦翊和贺南祯是一起长起来的年轻人,却总觉得他心思如海。直到看到凌霜,才知道那海底下藏着什么。</p>
也只有这样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女孩子,能将海水都煮沸。</p>
但她还没赞赏凌霜,旁边的娴月却不干了,嫌弃道:“行了,知道你是活菩萨了。</p>
“还不睡觉,明天看你怎么起来,你不是还说要送亲吗?”</p>
“哼,送亲?”凌霜爬过去睡在娴月边上,道:“还指望我乖乖送亲,我可准备了几道试题呢,明天难不死他!”</p>
“人家探花郎呢,怕你这个。”娴月打着呵欠道:“快睡吧,明天再折腾吧,算我怕了你了。”</p>
凌霜其实也困极了,趴在她旁边,就这样一觉睡过去,梦见小时候在扬州,娴月身体好了些的时候,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自己爬树给她摘她喜欢的那枝花,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吵架又和好,梦里的阳光和煦,一个下午感觉有一万年那么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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