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本是大喜事,何况贺云章何等权势,别说二房,就是整个娄家,顿时都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存在,别人都好说,老太妃是反应最快的,景家今年占了最后一宴楝花宴,在城郊的云雀山庄办送春宴,立刻把娄家奉为座上宾。</p>
娄老太君还称倦不去,魏嬷嬷亲自来请,何等体面,连三房也跟着鸡犬升天,玉珠碧珠姐妹都多了几个说亲的人。</p>
但娄三奶奶心气已经跌到了底,哪还能再爬起来。</p>
何况娄老太君现在直接把三房打入冷宫,收回管家的钥匙,冯家也因为这事和她断了往来,一夕之间,娄府已是改朝换代了。</p>
最得意的还是娄二奶奶,说句实在话,当初跟赵家结亲,也没享受过这等追捧。</p>
毕竟赵家的权力在赵擎身上,赵家长房虽有侯位,也不过是赵擎的附庸,娄家是附庸的附庸,能风光到哪去。</p>
后来秦侯府虽好,一则不是实权,而是底蕴,二则也太短了,她还来不及品味滋味,就被凌霜掀了卖花摊,闹了个天翻地覆。</p>
但贺云章可就不同了。</p>
不仅捕雀处如日中天,御前近臣,就连小贺本身,也是高门贵户,贺令书当年探花及第,风姿仪度,名满天下,又娶了文郡主,虽然两代都是过继,主支如今也只有贺云章一脉单传。</p>
但这恰恰意味着,无论如何,娄娴月不止是贺家的嫡夫人,而且日后贺家血脉,全部要从她名下所出,娄家和小贺,从此绑在一起,永为至亲。</p>
娄家的地位,立刻从京中世家的边缘家族,一跃成了前三名的存在,这个婚事一成功,京中除了秦贺两家之外,还有谁能排在娄家二房前面?连赵家也得靠边站了。</p>
巨大的利益面前,娄老太君立刻调转了船头,和二房都统一了战线,从此娄家哪里还有三房?</p>
贺云章提亲第二天,许多人来贺喜,在娄老太君房中打牌,姚夫人开娄二奶奶玩笑,说:“不如再生个儿子,不然这泼天富贵,可给谁继承呢?”旁边探雪鬼灵精哪里听得了这个,立马嚷道:“我继承。”</p>
“你?”姚夫人要捏她的脸:“你是男孩子吗?你要继承,还要问老太君答不答应呢?”</p>
“探雪是上了族谱的,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娄老太君在旁边淡淡道。</p>
要是娄二奶奶开口还好说,老太君都开了口,众夫人也都只能啧啧称奇而已,至于回去怎么传话,就另说了。</p>
京中的大家族里,招赘都罕见,毕竟宗族不是好惹的,如今竟要出个女户了,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江南特有的“风俗”,一瞬间竟然活生生逼到眼前来了。</p>
娄二奶奶这两日自是风光无限,在景家的宴席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坐客座中间的位置,景家太太哪里肯,连同姚太太几个人,拉住她,到底按在客座首位上了,旁边陪坐的就是赵夫人,彼此都有点尴尬,赵夫人倒是经过起起落落,还朝她笑笑,她想起赵夫人这些天在外面说的卿云的坏话,索性当作没看见,把脸一别,就跟姚夫人说话去了,赵夫人也只能自己化解这份尴尬。</p>
宴席完了又打牌,听夜戏,闹到深夜才回来,这次没人关南门了,娄二奶奶的马车直接穿府而过,也没人说什么。娄老太君倒是求着她管家呢,她直接不接话了。</p>
她回到家中,娄二爷都睡了,但穿堂里还留着盏灯,是卿云带着月香在那做针线,见黄娘子搀着她回来,起身道:“娘回来了?”</p>
娄二奶奶今天被众人左一杯贺喜,右一杯好事成双,灌了不少下去,饶是她酒量好,也有点醉了。</p>
卿云从黄娘子手里接过她,扶她坐下来,先卸了簪环,再换下大衣裳,拿过一件轻软暖和的家常旧衣裳给她披着,从放在一边的小炉上端了醒酒汤来,温温热热的,正好解酒气,见她累了一天,又替她捏捏肩膀,按按额侧。</p>
娄二奶奶见她这样贴心,又是心酸,又是叹气。</p>
“别的都好,只委屈我们家卿云了。”她气道:“亏赵夫人还有脸对我笑来着,她在外面怎么说你来着,她那个儿子赵景也不是好东西,小畜生,偏和程家程筠混到一起了,说‘娄家专出疯女儿,小的疯,大的也疯,不然怎么退婚的退婚,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呢’。</p>
“只等着我吧,如今三房是真倒了,下一个就轮到程家和赵家了。”</p>
“他们家家风如此,娘别往心里去就好了。”卿云劝道。</p>
“不怕,老太妃如今也转过弯来了,迟早给咱们家卿云也安排个好的,之前不是说呢,云夫人嫁得好,连带着姐妹都受益……”娄二奶奶说得醉意上来,卿云道:“娘醉了,我扶娘回去休息吧?”</p>
“我没醉。”</p>
娄二奶奶犟道,但她就是醉了,也仍然七窍玲珑心,知道卿云为什么不接话,问道:“她呢?”</p>
母女俩至今不说话,卿云夹在中间,也没办法。道:“娴月昨晚睡得不太好,上午倒是睡了个整觉,这两天粥喝得多点了,云夫人和贺家都请了几位太医来看过,说比前些天好多了。</p>
“下午还出来晒了晒太阳呢,气色也好多了,我刚去看了下她,说是晚饭吃了点山药糕,已经睡了。”</p>
“偏是你脾气好,人家正埋怨我偏心呢,你还这样尽心尽力,也难怪她欺负你。”娄二奶奶说气话道。</p>
“娴月从来不欺负我的。”卿云老实答道:“倒是娘真有点偏心,也难怪娴月生气。</p>
“前天晚上闹成那样,我也看见了,我也知道我是晚辈,不能顶撞长辈,但老太君实在做得不对,娘也不对,当着众人我不好进去说,但娘心里该知道,书上说吾日三省吾身,娘小时候就教我的道理,怎么自己犯了错反而不自省了呢。”</p>
娄二奶奶醉意上来,道:“连你也说我,不和你说了。”</p>
卿云怕她闹酒,见黄娘子在旁边,道:“黄娘子你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娘在我房中睡,半夜闹酒,有我和月香呢。”</p>
“怎么好辛苦小姐……”黄娘子道:“明日就是楝花宴了,小姐不要耽搁正事才好。”</p>
“我心里有数。”卿云淡淡道。</p>
几个女孩子里,卿云虽然性格最好,但真下定决心的时候,还是有大姐的风范的,黄娘子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去睡觉不提。</p>
第二天的楝花宴,娴月仍然去不了,这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宴,对卿云来说是极重要的。</p>
娄二奶奶也花了大心思,尽管醉了,仍然早早起来,催着黄娘子拿新做的衣裳,又让梳头娘子来给卿云梳头,因为一件衣裳袖子还要改一下,得小半个时辰,卿云梳好了头,挂心娴月,知道她去不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绕去娴月房间,怕她没醒,先在屏风外问在剥杏仁的桃染:“娴月昨晚睡得怎么样?”</p>
“只睡了大半夜,咳嗽倒是好了,就是凌晨还有些心慌。”桃染对她倒还友善,连忙起身答道。</p>
卿云怕打扰娴月睡觉,还准备低声问桃染几句,里面娴月却道:“是姐姐吗?进来吧。”</p>
她鲜少叫姐姐,都是叫卿云,这一病病得人都温和了,别说桃染,卿云听着,隐隐都觉得有点不安。</p>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卿云问她。</p>
“还不是那样。”</p>
娴月有气无力地道,虽然病得人都灰心了,但还是有力气去打量卿云的头发的,还问:“怎么戴的全是玉的,这几日连着晴,要出去赏花,太阳照着,白晃晃的也不好看。”</p>
“娘说日子暖和起来了,整日戴金也怪腻的,刚好做了一套玉头面,青笋笋的看着清爽,就让我戴上了。”</p>
娴月难得没评价娄二奶奶的品味,而是对桃染道:“把那对花钗拿来。”</p>
娴月的首饰向来做得好,这次更是出奇得好,打开匣子只看到一团氤氲的紫,细看才看清原来是细碎的紫色小花,拼成的一簇花钗,花团比手掌还大,姿态也精巧玲珑,还带着丝丝香气。</p>
“是仿的丁香花的做法,大的用的紫玉,小的是通草。</p>
“你戴大的吧,桃染,把小的送去蔡家姐姐那里,听说大伯母最近越发怪了,晚上做针线,连灯都只准点一盏,你把我那盏琉璃灯送过去,让她别顾忌,大胆点灯就是,熬坏了眼睛事大。”</p>
卿云听着,也有点惭愧:“我这些天也没照料好蔡婳姐姐,去看了她两次,竟不知道这事,凌霜若在,她也不会这样受欺负。”</p>
娴月虽病,骂凌霜的力气还是有的,骂道:“她还好意思说呢,抛下我们算了,连蔡婳也抛下了,可见往日说的都是假的。</p>
“也是秦翊撺掇的,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呢。”</p>
卿云听得笑起来,见她这样说话,知道她是好多了。</p>
又嘱咐她好好休息,等楝花宴回来跟她说,时间不够,来不及去找蔡婳了,本来要请蔡婳一起坐马车出去的,偏又被娄老太君搅和了。</p>
楝花宴是收尾,女孩子们过了这一场宴席,多半是要嫁为人妇了,所以主家都会遍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来,就算没有什么教诲好说,光是在场,也觉得像个隆重的结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