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顿时大惊，娄二奶奶大乱之下还记得抓住重点，问：“怎么是秦侯爷的马？”</p>
“说是秦侯爷的马，秦侯爷的大氅，出城门都用的是秦家的印……”黄娘子立刻道——这才是常年打配合的主仆呢，一听娄二奶奶的反应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p>
果然娄二奶奶立刻调转枪头就对着清河郡主了，倒还客气，道：“郡主娘娘，事关重大，你说怎么办吧？”</p>
清河郡主这样淡然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p>
“去，把侯爷请过来。”她朝身边的薛女官道：“问问是怎么回事？”</p>
清河郡主是先太后娘娘亲手教养的，身边人也都是宫闱习气，宫中最讲究一个云淡风轻，天塌下来也淡然自若，失了态是最要紧的，不然不仅主子要受训斥，说太轻狂，有失体统，身边伺候的人也通通要挨罚。</p>
薛女官倒也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往前数二十年，秦侯府里比这大的事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十九年前，京中暴雨三天，秦侯爷心爱的那个勾栏赎回来的小妾，受了郡主的训斥，负气在雨中跪了一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结果高烧不退，没等到秦侯爷赶回来，就断了气。</p>
当时侯爷的震怒，从中门一直闯到内苑，也是她拼死挡在了郡主面前，口呼太后娘娘，才拦下了盛怒的侯爷，但是从此秦侯爷到死再没进过郡主的房。</p>
如今一转眼二十年都快过去了，小侯爷也长大了。</p>
薛女官虽然也照看他，但心里总留了道弦，其实凌霜说的那些疯话也不是全然道理，女子嫁错人就是这样，辛苦生下的孩子也不全然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有男子的那一半——像支回头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回来扎上一箭。</p>
所以薛女官并不敢十分管束他，尽管看着长大，总有点淡淡的，担心他像他父亲，薄情又多情，薄情是对着郡主，多情是对着外人，想到当年的旧事，对这位小侯爷总难亲近起来。</p>
好在秦侯府有的是秦家人，虽然是人丁单薄，族人少，但当年的弟子，门生，故旧，世交，受过老侯爷恩情的……数不胜数，忠心的老仆满府都是，就连那年宫里家宴，老太后见了小侯爷都落泪，说可怜秦家世代将门，就剩这一脉了。</p>
因为这缘故，薛女官见了秦翊，也只是传郡主的话，并没有提醒，只是道：“郡主娘娘请侯爷过去，问一问娄三小姐的事。”</p>
秦翊正弄他的那些佩剑之类，听了这话，就叫仆人打水来洗了手，跟了薛女官过去了。</p>
外间的宴席还没散，丝竹欢笑声从西院传过来，去听风阁有一段遍植紫藤，开得妖冶，蜂围蝶绕。</p>
花廊的紫藤长得野，又有夜露，回廊只容一人通行，秦翊就让了让薛女官。</p>
年轻的侯爷虽然是秦家人的相貌，但眉目间的贵气，又实实在在是清河郡主的影子，实在让人心软。</p>
尽管有那许多的前提在，薛女官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侯爷也是大人了，有些事也得顾念着郡主娘娘才是，行事如何不说，总得知会一声。”</p>
“知道了。”秦翊这样回答，仍然看不出喜怒。</p>
于是继续走，到了听风阁，偏厅里如今只剩下秦娄两家人在，连程七奶奶都请走了，留着云夫人做陪客，秦翊一进门，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来。</p>
“秦侯爷，你到底把凌霜弄到哪去了。”</p>
娄二奶奶率先问道，她向来是风险当机遇，只要这事和秦翊有关，就不是坏事。</p>
秦翊只道：“凌霜走了。”</p>
“走了？”</p>
“去哪里？”</p>
娄二奶奶和黄娘子一迭声问起来，见秦翊不答，娄二奶奶顿时撒起泼来，道：“侯爷，世上恐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凌霜是未婚小姐，在你家消失不见了，你只说一句走了，叫咱们怎么办？她骑的是你的马，带的是你的印，这是你家，咱们彼此信任，换了别人家，闺阁小姐不见踪影，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p>
“她一直想见见天下，我就送她出去了。”秦翊只有这一句话。</p>
娄二奶奶见他这样油盐不进，心头火起，其实秦翊只要认了定亲的事，什么都好说了，她句句递话“未婚小姐”“闺阁小姐”秦翊偏偏不接，不是想悔婚是什么？</p>
说是去见天下，怕不是故意撺掇凌霜跑出去，顺理成章退了婚吧？</p>
偏选在今天，不是因为凌霜闹了那一场，后悔了，是什么？</p>
可见凌霜也识错人，她到底只是女孩子，怎么懂这世上男人的把戏，说是欣赏你跳脱，赞赏你勇气，跟着你闹，其实关键时候，他王八脖子一缩，你一个人对抗全部人。</p>
这也是代代男子的老把戏了，殉情都有失约的，何况现在呢。</p>
所以娄二奶奶心头更急，带着点威胁意味道：“要不是侯爷的印，她怎么能出得了京城的？</p>
“既然侯爷不愿意帮着找，我们只好求助官府了，黄娘子，去请老爷来，就说小姐被人拐带了，咱们去见官！”</p>
她满以为这已经是过分了，毕竟称得上威胁了，再进一步就是大家撕破脸了，要是凌霜在这听着，一定惊诧，原来娄二奶奶也有这一面，如同护崽的母虎，连和秦家的婚事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只要她平安。</p>
但娄二奶奶没想到秦翊和清河郡主的反应。</p>
两个主子都淡定得像没听到，反而是薛女官，淡淡一笑。</p>
“二奶奶既然要见官，咱们也不好阻拦。”她语气平静地叫侍女：“云婵，去，召京兆尹过来一趟。”</p>
宫里出来的女官，说话其实是极谦逊的，她这次偏说“召”，而不是请，就是让娄二奶奶知道，她用作威胁要去见的“官”，在秦侯府这里，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已。</p>
娄二奶奶顿时为之色变。</p>
她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言，就算以她对官场的了解，也知道，先不说秦家的权势，毕竟姚家那种暴发的新贵，都够支撑姚文龙四处为非作歹了，秦家的根基这样深厚，更不用说。</p>
就是真闹到官家面前，也绝不会是官家趁机收拾秦家——越是忌惮，越要表面宽容。</p>
先别说秦翊没有真拐带凌霜，就算拐带了，顶天了也不过训斥一顿，敕令交回原家而已。</p>
打击不到秦家的根本，官家很可能索性轻轻翻过。</p>
更何况秦翊不过赠金赠马，凌霜是自己跑出城去的，真闹大了，受训斥的很可能是娄家，诬告王孙，不是好了账的。</p>
娄二奶奶也是上次闹了一番，发现秦翊和清河郡主都好说话，这才有点忘形的。</p>
事实上，秦翊去娄家，娄老太君都得亲自接待，口称侯爷，要不是亲事的事，娄二奶奶哪能做秦府的座上宾。</p>
所以她被薛女官硬顶一句，顿时心中警醒，尽管脸上火辣辣的，仍然忍辱负重，转换了语气道：“哪里就到这地步了呢？”</p>
秦家的威重，她此刻才有了解，人都是如此，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亲自吃一次亏。</p>
她一直也知道，越是世家贵族，越是主子温柔宽顺，难听的话都由下人来说。</p>
她向来长袖善舞，和赵夫人也周旋得礼节周全，这还是第一次听了重话。</p>
好在云夫人见状，立刻上来解劝道：“二奶奶也是为女儿着急，薛姐姐你也知道，外面世情多险恶，一个女孩子跑出去，行路行船，遇店住店，处处是危险，但凡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一辈子的事，怎么由得二奶奶不着急？凌霜是从咱们家跑掉的，骑的又是侯爷的马，郡主也是做母亲的，正该体谅二奶奶这份心啊。”</p>
她是有点偏帮娄二奶奶的，毕竟是看娴月的面子，但世交之间，又还好说话些。薛女官听了，便回道：“云夫人，我也知道二奶奶是心急，但正如云夫人所说，世上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郡主也只有侯爷一个孩子，别说郡主，就是先太后娘娘，也是把侯爷看得心肝似的。侯爷长到如今，二十年里，哪听过一句重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