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卿云这边的孤单,凌霜那边至少有个蔡婳。</p>
本来今天蔡婳还是出来不了的,也不知道娄大奶奶是什么仇怨,芍药宴这样的大事,也拘着她不让出门。</p>
好在凌霜临出门和娄二奶奶谈条件,让她用自己的名义去叫蔡婳出去,就说卿云和娴月都不出来,叫上她给凌霜做个伴。</p>
娄二奶奶还笑她:“你这没良心的,凡事只托我,就不怕你娘我得罪大房了?你要蔡婳出来还不简单,老太太现在多喜欢你,你说什么应什么,别说叫蔡婳出来,就是你现在让她认蔡婳做干孙女,也是一句话的事。”</p>
“我求她?她差点没把我关死在祠堂呢,下辈子吧。”凌霜道。</p>
“瞧你这样子,哪有小人家跟长辈记仇的道理,她最近不是天天让锦绣叫你去吃饭来着,这就是老太太在跟你道歉了,你还想要怎样?难不成老太太给你磕两个?你差不多得了。”娄二奶奶道。</p>
“那也不至于,反正以后我不理她,她不理我,大家清净。”凌霜道。</p>
“她到底是你祖母,你有志气是好的,但也别太出格了。”</p>
娄二奶奶教训了她两句,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要说记仇,娄二奶奶也记仇,当初凌霜差点被关死在祠堂,她做母亲的人,哪有不记恨的,想想都后怕。</p>
回来后也说过句重话,说:“到底老太太孙女多,舍得教训,不像我,太疼顾这几个女儿了,个个都舍不得,把她们惯坏了,我该给老太太赔罪才是。”</p>
若论记仇,凌霜还真不是娄二奶奶的对手,等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娄二奶奶还附耳教她:“傻孩子,你真想争个高低,也等自己地位稳固了,反正老太太总在那里,又不会跑,三房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认真忍过花信宴,把你们三个都落定了,回头来收拾她们,不是瓮中捉鳖?到时候争多少争不得,你放心,卿云不说,娴月那边,一定是放不过她们的。咱们只走着瞧罢了。”</p>
凌霜也没把娄二奶奶的教训听进去,等蔡婳出来,就和蔡婳一辆车了,蔡婳也是惨,不仅人是在娄大奶奶名下,车马一概没有,想出趟门都得娄大奶奶同意,要么就得自己花钱雇车去,世家小姐家里都自己有车马,基本不坐别人家的车马,别说去租了。</p>
说起来都嫌弃,“谁知道是哪个人坐过的,脏死了,听说那些风尘女子专爱雇外面的车马,要是跟她们坐过同一辆,那可晦气了”。</p>
所以蔡婳行动都不得自由。</p>
凌霜芍药宴两天没见她,感觉她又消瘦了,见她上来,问道:“你怎么瘦多了?难道真病了?”</p>
娄大奶奶对外的推辞就是说她病了,所以去不了宴会。</p>
这次是凌霜指着娄二奶奶的名字去叫,才能叫出来的,二房如今这样炙手可热,娄大奶奶表面上诚心礼佛,不问世事,其实门儿清得很,不然也不会放蔡婳出来了。</p>
“不碍事,这两天不舒服,有点睡不着而已。”蔡婳道。</p>
凌霜一听,就知道还是为赵擎的事呢。</p>
要说赵擎也真是混蛋,听宣处再忙,忙得过捕雀处?</p>
今天当着众人面凌霜没说,她一听娴月说芍药宴第二天不去,就知道原因——昨天外场也来了不少王孙公子,偏偏贺云章缺了席,娴月偏偏又穿了烟云罗,以娴月的小心眼,这肯定要生气的。</p>
反正烟云罗一穿,立刻满京城都传扬开来了,她第二天偏不去,贺云章知道了,第三天就该乖乖出现了。</p>
如今捕雀处正忙,昨天秦翊都要去衙门点个卯,贺云章会忙成什么样可想而知,但娴月照样闹别扭,实在是有恃无恐。</p>
相比之下,蔡婳这边,赵擎能有几分真心,就难说了。</p>
烟云罗也退了,诗也写了,都说捕雀处忙,但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再忙至于半月也没一个消息?</p>
难怪蔡婳这样灰心。</p>
凌霜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劝道:“实在不行就算了,等明年,到时候卿云娴月都成婚了,她们帮你介绍,管保比赵擎好。”</p>
但这话也不过是安慰罢了,蔡婳不比她们,蔡婳是在京城长大的,不是一年花信宴的事,除非京城再凭空出世一个和她两心相许的王孙,否则明年后年,也都是这样,不过是赵景他们这一批换成赵修那一批罢了。</p>
蔡婳如何不懂,淡淡道:“倒也不是只为这个,我原以为我注书他是看得懂的。”</p>
蔡婳虽然常注书,但真给人看,只有两次,一次凌霜,一次就是赵擎了。</p>
相比凌霜对蔡婳的看重,赵擎那边多少有点明珠暗投了。</p>
说到这,又不得不提秦翊那家伙了,要说秦翊和凌霜,真正关系好起来,都不是那次射覆的文字游戏,是那次凌霜在赵家的竹林里,对着他大肆宣扬自己的理论后,秦翊就听进了心里。</p>
后来凌霜挨了打,离家出走,他还用这道理来开解她,两人一起救了火炭头,凌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程筠给拒绝了,秦翊见了,这才说出他家的状况来。</p>
从那之后,凌霜动辄以“秦翊和我,就跟他和贺南祯一样”自居。</p>
其实是知道两人是真正的知己,骨子里信奉的都是同一套东西。</p>
才会有那天的冒险,如棋逢对手酒逢知己,你来我往,彼此越抬越高,最后才成了知己。</p>
从那之后,他们反而不谈什么道理了,见面都是开玩笑,因为该对的暗号已经对完了。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反而不用谈论了。</p>
要是蔡婳和赵擎能有这样的情谊,也不至于到今天了。</p>
凌霜其实是比秦翊要随和的,她身边许多人的理念她并不认同,但都包容。</p>
卿云娴月自不必说,蔡婳和她也不是全盘合拍,但她就能欣赏蔡婳。听了蔡婳这话便道:“那是他赵擎没眼光,你的才学见解都是没问题的,是他在官场钻营惯了,不懂欣赏,让他去听他的春日宴去吧。”</p>
蔡婳听了便苦笑,道:“你呀。”</p>
要是世人都能跟凌霜这样决绝,也就没那么多故事了,万事到了她面前,都是一句“大不了做尼姑”就解决了。</p>
要是赵擎遇到她,根本不会有之后烟云罗的事,第一眼就被她否决了。</p>
蔡婳于是不和她多说,只一路闭目养神,因为知道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多一个人操心罢了。</p>
但凌霜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对了,老太太最近是对我挺好的,认干孙女的事……”</p>
“还是算了吧,你过得去,我都过不去。”蔡婳只说了这一句。</p>
祠堂的事,两人都记在心里,沾娄老太君的光容易,但蔡婳的人品,从今往后就得把娄老太君当自己祖母尊敬,还得记她的恩,未免太过违心。</p>
蔡婳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像凌霜,有时候又像娴月,和光同尘,所以命运也迟迟没有给出答案,实在让人着急。</p>
马车到了秦家,凌霜心里却仍然没放下这档事。</p>
她知道今天秦翊在家,所以也不等午宴开席,直接溜出去找到了秦翊,问他:“你能把赵擎邀来吗?”</p>
“能。”秦翊先回答了,再问:“请他干什么?”</p>
“你别管,请就行了。你家男客那么多,不差他一个。”凌霜道:“算我欠你个人情,改天还你。”</p>
这话都出来了,秦翊自然去请了,秦侯爷也是够高傲的,都懒得用自己的名义,告诉随从:“用南祯的名义送封请帖过去,他不来再说。”</p>
“他敢?”凌霜立刻挑起眉毛:“赵擎不过听宣处供职,真以为自己上天了?”</p>
秦翊顿时笑了。</p>
“南祯本来也要放在听宣处的,他自己不愿意去。”</p>
他虽然整天不把捕雀处的事当回事,但毕竟位置在这,京城官场里的消息,他全部清清楚楚。</p>
凌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p>
“还有这回事?对哦,你放捕雀处,贺南祯放听宣处,刚好分别给贺云章和赵擎看着。贺南祯为什么不去啊?京中王孙里,好像就他没做官吧?”</p>
“以后你就知道了。”秦翊道。</p>
凌霜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懒得问了。转而问马球:“今天谁和谁打啊,有厉害的人没有,像昨天那种我可不想看了,看得人打瞌睡。”</p>
她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昨晚被关在园子里都憋疯了,出来还挑三拣四的。</p>
秦翊也懒得笑她,只道:“今天南祯来了,他会忍不住上场的。”</p>
“贺南祯还不错,他和谁打啊?赵景吗?”她突发奇想:“不如你和贺南祯打一场呗,好像你们还从来没打过吧?打给我看看呗。”</p>
“熙春三年在官家面前交手过,太后娘娘给的赏钱。”秦翊也坦诚得很:“不多,你卖十间铺子就够了。”</p>
“哼,了不起哦。”凌霜顿时来了主意:“我现在就去跟贺南祯说,说你跟我说,他的马球打得一般,都是你带着他玩,熙春三年那场,你轻轻松松就赢了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说得他火气上来在,自然找你打。”</p>
她说干就干,就要去挑拨贺南祯,秦翊被逗笑了,拎住她后领,把她拉了回来。</p>
“你真要看我和南祯打,我教你个方法。”</p>
“什么方法?”</p>
“我父亲当年跟南祯父亲也打过一场马球,我们家的规矩,娶亲宴三天,文要写得了却扇诗,武要演练,当年贺叔娶云夫人,就和我父亲在桃花坞打过一场,满京城人都知道,你要想看也不急,听了却扇诗之后就能看了,不然扇子挡着,看不清楚。”</p>
凌霜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又在开玩笑说结亲的事,自从娄二奶奶闹上门之后,他这个玩笑是开个没完了,虽然她不怕人拿这事开玩笑,但还是恼羞成怒,对秦翊来了几拳。</p>
她倒不是没开情窍,只是发自内心觉得秦翊是王孙里当之无愧的状元郎了,相貌人品都一流,在她看来,只有娴月那样的美貌才和秦翊对得上的。</p>
至于她自己,这样声名狼藉,是万万不可能再有人对她有想法的。</p>
从小跟在两个如此优秀的姐姐后面,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人注意,十六年来也只有一个程筠对她有好感,还是习惯成自然。</p>
当然她自己也压根不需要人喜欢自己,所以不管秦翊怎么开玩笑,她是始终不往别的上面想的,只当他在取笑自己。</p>
没一阵子,贺南祯也来了,他向来是风流浪荡的样子,穿青色锦袍,俊美得很,上来先笑道:“你请赵擎干什么,还借我的名号?”</p>
“娄小姐想进听宣处供职,托我请赵擎过来,走走后门呢。”秦翊道。</p>
凌霜听了又打他,贺南祯也算开了眼界了,笑道:“还是娄家姑娘厉害,我认识秦翊这么些年,第一次看他挨打。”</p>
“你羡慕是吧?放心,迟早有人打你。”凌霜道。</p>
贺南祯只是笑,还问凌霜:“怎么今天只有你来?你家其他人呢?”</p>
“你问谁,卿云还是娴月?”</p>
贺南祯笑而不答,转眼去看马球场了,道:“来了。”</p>
原来那边赵擎真来了,凌霜看了更气,可见不是没时间,连贺南祯都能叫来,却一直不给蔡婳那边回应。</p>
她任务完成,懒得再看,况且毕竟是下帖子请来的,秦翊也得过去打个招呼才行,没人陪她聊天了,贺南祯倒是笑眯眯站在这,但凌霜对他竟然没和娴月走到一起这事十分不开心,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便宜贺云章那家伙了,可见贺南祯没眼光。</p>
她说了句“走了”,也不管贺南祯笑眯眯是不是想和自己攀谈,就回到听风楼上去了。</p>
那边蔡婳还不知道赵擎来了,正在听风楼上和女孩子们一起喝茶,京中的风气,要说势利,重了点,但正应了娄二奶奶那句话,你得有价值,人家才会帮你,不然谁有那滥好心,每天匡扶正义去呢?</p>
如今凌霜得了清河郡主的认可,顿时从边缘人物变成了中心,女孩子们也都对她友善起来,素日有时候凌霜问她们话,也不一定得到解答,很多都是笑笑说“我也不清楚”,不愿和她多攀谈,只怕受牵连。</p>
如今都变过来了,不过凌霜知道她们也身不由己,所以从不在意。</p>
她上楼来,黄玉琴坐在靠外的桌子上,还起身笑道:“来,凌霜来了,我完璧归赵吧。”</p>
她笑着把蔡婳推给了凌霜,凌霜看一眼远处荀文绮虎视眈眈,就知道她是见自己和卿云娴月都不在,所以帮自己照看蔡婳,不让她一个人落单。</p>
毕竟黄玉琴也是卿云来之前,女孩子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荀文绮还是忌惮她的。</p>
凌霜真交际起来,还是会的,只是平时懒得做罢了,见黄玉琴主动帮忙,也笑了笑,道:“多谢姐姐了。”</p>
她和蔡婳坐在一张桌子上,拿起茶来喝,也不说赵擎的事,先灌了两杯茶,道:“下面热死了,又晒又吵。”</p>
“那你还去?不在楼上好好待着。”蔡婳道。</p>
她虽然说凌霜,其实对她也挺好,还递帕子给她擦汗,凌霜却别有打算,喝了两杯茶,就道:“你在这上面待着不无聊?咱们下去走走呗。”</p>
“不是说又热又吵吗,走什么?”蔡婳不解道。</p>
“这楼上没什么好玩的,你又不喜欢看马球,带你去秦翊家转转,他家藏书多,其实他家最厉害是兵书,不过剩下的经史子集也够你看的了。”凌霜道。</p>
听她语气,俨然把秦翊家当成自己家一样了,她自己玩了还不算,还要拿来招待蔡婳,实在是登堂入室了。</p>
蔡婳听得好笑,道:“这是秦侯爷府上,我们是做客的小姐,怎么好乱走的?于理不合呀。”</p>
“你怕人说呀?”凌霜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样吧,我跟秦翊打个招呼,到时候就说是郡主娘娘让的,谁还说什么。你放心吧,秦翊跟我的关系就跟我和你一样,靠得住的。”</p>
蔡婳是明眼人,早看出娄二奶奶整天喜气洋洋的是为什么,看清河郡主的态度,只怕她也是首肯的,双方家长都通过气了,倒是凌霜还蒙在鼓里。</p>
她当局者迷,还在说服自己她和秦翊是靠得住的好朋友呢。</p>
带着这心思,蔡婳跟着凌霜下楼后,就着力看了一眼秦翊,秦翊果然察觉了,立刻看了回来,但仍然是王孙看未婚小姐的样子,守礼得很,说了句:“请这边走。”</p>
眼高于顶的秦侯爷对个落魄小姐这么客气,多半是看凌霜的面子。</p>
蔡婳心中有数了,只怕这次不止双方家长剃头挑子一头热,看凌霜在那吹牛,他笑微微看的样子,秦侯爷只怕也不清白。</p>
只有凌霜这家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浑然不觉危险,还在这吹牛说她在江南采莲子,水性好,一口气能在水下游出几丈远呢。</p>
“这么厉害啊?”秦翊只笑着道。</p>
“那当然,等下次带你去江南玩,你还没去过吧,可好玩了,尤其是春天,水网纵横,划着船哪儿都可以去,在船上一住半个月都可以呢,饮酒作诗,下扬州,上苏杭,到处都是好风景。”凌霜得意地道。</p>
她向来有点文采在身上的,连寻常说话也引人入胜,蔡婳本来在认真观察她和秦翊相处,判断秦翊是不是个良人的,不由得也听进去了,心生向往。</p>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秦家的书房走,路过一处回廊,正是紫藤的季节,满回廊上堆的如同淡紫色的雪一般,层层叠叠垂下来,蜂蝶环绕,香气袭人。</p>
蔡婳正听凌霜说什么紫藤可以做鲜花饼,只见迎面走来两个男子,都带着随从。</p>
她本来要避让的,但秦翊在前,他是不让的,对方也停了下来,彼此一个照面,蔡婳才看清对方是谁。</p>
正是贺南祯和赵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