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散后，第一个发表高论的，照例是荀文绮。</p>
她还算有点脑子，没有在有夫人们在的时候说，而是耐心等到夫人们去打牌之后，女孩子们聚在芍药园的花厅里聊天游玩的时候，才发表她的高论。</p>
“……是呀，我们又不会挨耳光，又不会丢手帕，也不会半夜跑出去到街上丢人现眼，郡主娘娘怎么会叫我们一起用膳呢？”</p>
荀文绮的声音隔了小半个花园都能传过来，显然是故意说给凌霜这边听的，道：“要看猴戏当然要找那些整天闹笑话的猴子了，就怕猴子以为别人是看得起自己，把自己当个人了。”</p>
凌霜本来正在假山旁边看娴月描芍药，听见这话，顿时拳头发痒，道：“我看她是想挨打了。”</p>
“理她干什么。”娴月淡淡道：“多半是玉珠在后面撺掇，咱们自己家没内鬼，这些事如何传出去的？所以说家贼难防，荀文绮也没什么本事，坏不了什么事，你要实在嫌她烦，我找个机会好好治治她就行了。”</p>
凌霜也知道现在动不了她，但听着她在那大放厥词，实在想揍人，更觉得这破芍药宴让人气闷得很，偏偏秦侯府的花园比哪家都大，门禁比哪家都森严，哪怕跟桐花宴一样，弄匹马来玩也好啊。</p>
这一个下午感觉比半天还漫长。</p>
她中途还去找了趟娄二奶奶，还没提要出去，就叫了句“娘，我能不能……”就被娄二奶奶看透了。</p>
“不准。”娄二奶奶牌都不放，继续往外打牌：“三饼。”</p>
凌霜脸顿时沉下来，娄二奶奶把她瞥了一眼，道：“你别露出这丧气样子，什么不能玩？</p>
钓鱼，放风筝，摘花斗草，你再这样，我回去跟你爹说去。”</p>
她哪是和娄二爷“说”，一定是回去又怪他，动不动就“都是你惯的，我只跟你算账”，凌霜又讲义气，想着自己爹办了一天公事下来，还要被娘说，也挺可怜的。</p>
她只好又回去花园里，听着荀文绮的高论。</p>
荀文绮和玉珠碧珠她们群策群力，已经开始讲起戏里的故事里，说是看了个戏，狐女扮作小姐去嫁给了书生，可恨那书生糊涂，结婚三载才发现真相，好在最后真相大白，那鱼目混珠的狐女最后被天雷打了个灰飞烟灭，真叫人痛快。</p>
凌霜觉得自己未必能撑过芍药宴第一天了，晚宴之前，她一定忍不住，要给荀文绮一拳。</p>
要是蔡婳在这就好了，娴月本来也挺好，最近疯了，跟娄二奶奶同穿一条裤子了，和她也说不了什么。</p>
她正趴在太湖石上，感觉自己奄奄一息，真是要翻白了。</p>
亏娘想得出来，还想着让她嫁人，哪怕是所有夫人中身份最高贵的清河郡主，住的也不过是这个牢笼。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了，何况是一辈子。</p>
而那个小丫鬟就是这时候来的。</p>
是个很面生的小丫鬟，应该是秦家的人，穿的是清一色的青衫子，赭色裙子，看起来不像是里面伺候的样子，像是替人传话进来的，脸红红的，有点激动，匆匆走过芍药花圃，去到了夫人们打牌的照月堂里。</p>
很快，薛女官就出来了。</p>
她脸上带着笑，进来芍药花厅这边，找来管家娘子说了句话，管家娘子又传话给花厅伺候的丫鬟，丫鬟传丫鬟，把小姐们都传到了。</p>
她要传的话也简单，就一句。</p>
“侯爷让人在听风楼下打马球赛，相公们都饮酒行令呢，所以专给女客看，夫人们也同意了，各位小姐有想看马球赛的，就随丫鬟们过去就好了。”</p>
一出芍药园，凌霜就恢复了生气，等到登了听风楼，看见下面两队人整整齐齐，完全是刚组好的队，可见是秦翊临时起意，就更来劲了。</p>
她可不会在听风楼上老老实实看马球，只要出了芍药园，天高皇帝远，娄二奶奶也管不住她了。</p>
她找准个机会，立刻就溜下了听风楼，逮住了在场边懒洋洋观战的秦翊。</p>
“好啊，秦侯爷公事不办，跑来看人打马球。”她上来先找秦翊的事。</p>
秦翊也习惯了，道：“公事早办完了。”</p>
“那私事呢，你不是和贺南祯去骑马吗？”凌霜见他只是不说话，心里也就有数了，道：“好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吧？贺南祯要气死了。”</p>
秦翊被她气笑了。</p>
“你是那个新人？”他反问凌霜，道：“你不如说我重色轻友好了。”</p>
“可不敢乱说啊。”凌霜笑嘻嘻：“我们俩放一块，你才是那个‘色’好嘛。早先娴月还吃飞醋呢，说我不该提你呢。”</p>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玩笑，清河郡主已经是绝色，秦翊更冷一重，平时冷若冰霜让人不敢直视，其实仔细看来，确实好看，尤其是他放下身段来和人说笑的时候，真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受宠若惊。</p>
可惜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毛病，见谁都不动心，连娴月都没打动他，实在是辜负好青春。</p>
凌霜和秦翊站着，看了一会马球，又道：“不是我说你，找马球队也找好一点的，这长杆打得，我都想自己上了。”</p>
“一时兴起，只能找到这样的。”秦翊淡淡道。</p>
他和凌霜有些地方像，有些地方全然不同，就比如同样是看别人打球打得差，凌霜就想自己上去打，秦翊则是毫无感觉，他这人像是对这世界都毫无兴趣。</p>
他每次这种毫不在乎的表情一出来，凌霜就非想让他在乎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p>
所以她又逗秦翊：“好啊，原来是特意找的，果然对我不怀好意，别人和我说，我还不信呢。”</p>
这句话果然把秦翊气笑了。</p>
“这都被你发现了？可惜了，我还想着如今猪价见涨，能把你骗去卖了的。”</p>
他这人平时冷面，说起笑话却比谁都好笑，凌霜听得大笑起来，追着他打，秦翊躲得轻轻松松，逗着她玩，凌霜跑累了都挨不到他的衣角，只能休战，先喘会气再说。</p>
“说真的，你今天真这么好？和贺南祯骑马都不去了，找两个马球队来陪我玩呀？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凌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p>
她虽然跟秦翊开玩笑，但也知道他其实是个特好的人，说起来这点又跟娴月像了，把外人当成木块石头，但只要划成自己人后，就好得出奇。</p>
但秦翊是不会承认的。</p>
“不是你看我要走，露出一脸小狗似的可怜相，让我回来解救你的？”</p>
“你做梦呢，我铁骨铮铮！”凌霜道。</p>
“那好，我现在让他们撤了马球队，把你们送回去芍药园好了……”秦翊淡淡道。</p>
“你敢。”凌霜立刻不干了：“好啊，你不学好，华歆不做，做王朗是吧？我告诉你娘亲去。”</p>
“你也不学好，别的学不会，告状学得快。”</p>
凌霜见他说自己，又把他打了几下。</p>
两人又一起看马球赛，但这球赛实在难看，凌霜看一会儿，又道：“对了，看在你回来解救我的分儿上，告诉你件大事，事关你一生操守，你听了一定感激得想给我磕头。”</p>
“什么事？”</p>
“我基本确定了，荀郡主看中的不是贺南祯，是你。恭喜你了，以后做郡驸有望了。”</p>
“别胡说。”秦翊道。</p>
“谁胡说了。”凌霜道：“不信你看，她现在已经发现我们在说话了，等会我上楼去，一定又骂我，她要喜欢贺南祯的话，肯定疑心娴月了，怎么整天逮着我搞呢。”</p>
“她骂你肯定不为这个……”</p>
“那为什么？”凌霜不解。</p>
“因为京城猪价看涨，她眼馋了。”</p>
凌霜这次实在饶不了他，一直追着他打，要真说起来，他们俩这闪转腾挪，比马球场实在精彩太多了。</p>
秦翊虽然武功高强，凌霜身为扬州街头打出来的小霸王，也是有点本领的。</p>
别的不说，单是装作崴脚然后趁秦翊伸手来扶的时候趁机给他肋骨两拳的招数，就够养尊处优的秦侯爷学一阵子的。</p>
要是白队那个玩短杆的马球手会这套诱敌的套路，也不至于输得那么惨了。</p>
可惜看在楼上的人的眼里，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p>
荀文绮整个脸黑得像墨，恨不能下去把凌霜宰了，跟戏里的狐妖一样挫骨扬灰才好。看得火起，直接把手上的绢帕子撕成两半。</p>
旁边玉珠见状，连忙解劝道：“郡主快不要往心里去，秦侯爷也只是看她轻浮，跟她玩玩罢了，这世上哪有送上门的肉不吃的。娄凌霜还以为侯爷是多喜欢她，殊不知在侯爷眼里，她只是风尘女子一般的人物罢了。”</p>
“你少废话。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们都说要对付她多久了，对付出个结果了吗？她还越来越得意了。她们家那几个妖精，也一个比一个厉害了，整天说些空话，有什么用？”荀文绮怒道。</p>
玉珠见状便有些窘，碧珠更娇惯些，年轻气盛，听荀郡主连自己也骂进去，脸上就有些不忿。</p>
旁边跟着荀文绮的王嬷嬷见状，便出言转圜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