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反唇相讥道，把他看了又看，秦侯爷今日毕竟自家待客，穿得英挺又潇洒，贵气十足，懒洋洋地扶着佩剑，任由她打量自己。</p>
但再漂亮，也不是挑不出缺点，凌霜骂道：“哼，又不用你牵马，穿得跟要上阵一样，卖弄你家里刀剑多是吧。”</p>
“我不上阵，但要上班。”秦翊笑着告诉她：“我要去衙门有事，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就走。”</p>
“什么事？抄家不是归贺云章管吗？”凌霜想起正事来，问道：“娴月好像真栽在贺云章手上了，你倒是跟我好好说说贺云章这个人呀，我老觉得不太安心。”</p>
“贺大人前途无量，有什么不安心的。”秦翊道。</p>
凌霜也知道他和贺南祯两人是一派，在京中有点横着走，把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感觉。见他不愿意多说，只好作罢，道：“行吧，你去吧，对了，你是吃了饭走还是现在就去？”</p>
“问这个干什么？”</p>
“你娘让我坐她旁边吃饭，什么意思？看你的面子吗？”</p>
秦翊只是笑而不答。道：“那你有好东西吃了，我娘吃全素斋的，全是豆腐。”</p>
吃倒是小事，凌霜主要还是羡慕他能出去玩，叹气道：“唉，还是你潇洒，说走就走了，外面男客不是还有宴席吗？你不用招待的？”</p>
“我招待他们？”秦翊笑眯眯。</p>
这人真是没救了，凌霜就知道，他和贺南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都眼高于顶，眼里没有别人。</p>
别说同辈王孙里，连那些上一辈的官员过来谄媚，他们也是不做停留，拔腿就走的，偏偏别人还没法把他们怎么办，最多说一句“秦侯爷性情凉薄”，就已经算很大胆的褒贬了。</p>
凌霜只能羡慕地看着他跟自己交代完，就带着小厮要走了。</p>
娄二奶奶说她无法无天，其实还是有法有天的，像芍药宴这样的场合，她还是不敢换上男装跟秦翊出去玩的，虽然羡慕得不行，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p>
“诶，等等。”她又叫住秦翊：“你忙完衙门的事多久啊，下午还不回来吗？”</p>
“我约了南祯骑马。”秦翊道。</p>
凌霜就知道，他能有什么公事？</p>
官家防他像防贼，放个贺云章在他身边，说是副手，其实是看守，贺云章大权独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p>
她虽然没做过官，但管过铺子，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p>
她也知道秦翊是找个借口躲出去了，表情更加可怜兮兮，秦翊走出老远了，回头看，她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芍药园那边热闹得沸反盈天，连鸟雀都待不住。她这种脾气，去那待着确实跟上刑差不多。</p>
凌霜也拖着不想去芍药园，但又怕在外面待久了，娘叫人来找，挨骂倒是小事，怕以后盯得更紧，想溜出来都不方便了。</p>
如意也知道这点，催着她回去，凌霜只能不情不愿地往芍药园那边走，还没到园子里面呢，在侧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说话。</p>
这跋扈语气，不是荀文绮又是谁。</p>
她也是玩不腻，从凌霜第一天参加梅花宴开始，她就带着她的几个小跟班在欺负人，这都过去三个月了，卿云都订了亲了，这拨女孩子也都多多少少有了着落了，她竟然还在玩这一套，也算是初心不改了。</p>
这次被堵住的不是别人，是黄玉琴家的一个旁支的姨表妹，叫做杨潺潺，据说是家中服孝，所以今年到三月才参加花信宴，只是来看看深浅的，并不急着定下来。</p>
三个月花信宴下来，再胆小的女孩子都成熟了许多了，用卿云的话说，这三个月真比三年还长，女孩子们的心性成长自不必说，原先那拨都成熟了。所以荀文绮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咄咄逼人了。</p>
但荀文绮这个人，可能长了狗鼻子还是怎么的，一堆女孩子里，她就是能准确无误找到最胆小的那个，逮到落单的时候，就往死里欺负。</p>
杨潺潺今天也是倒霉，不偏不倚被荀文绮逮个正着，吓得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p>
凌霜看到她们的时候，荀文绮已经让玉珠碧珠这两个左膀右臂上去铺垫了一阵了，估计又是那三板斧，先是叫住落单的女孩子，要是不站住就道“荀郡主叫你还不理人是吧？你真是厉害了”，要是老老实实停下来听她们说，她们就对那女孩子评头品足，说出些尖酸刻薄的话来，其他小跟班就在旁边窃窃私语，或者不怀好意地笑，要是那个倒霉蛋还敢反抗，就由荀郡主去以势压人了。</p>
其实她们之所以这样欺负人，也是享受那个耀武扬威的快乐。</p>
凌霜过去的时候，正听见玉珠在狗仗人势地道：“……没钱就不要来参加芍药宴了，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故意给咱们荀郡主找不痛快是吧？”</p>
杨潺潺也是老实，还跟她们认真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件衣裳是荀郡主试过的，只是听裁缝说剩出来一件，又喜欢，就买下来了。”</p>
“你倒是喜欢了，你知道这衣裳怎么来的，是荀郡主府上出的样子，又拿出宫里的花样给裁缝照着做的，一共做了三件，这件是挑剩下的，原本荀郡主想挑一件出来，剩下的毁掉的，是王嬷嬷劝了一句，让赏给裁缝了，只当抵工费了，谁知道流落到你手里了，你倒好意思，大摇大摆穿出来了，真不要脸。”</p>
这话也只哄哄杨潺潺这种深居闺阁的小姐罢了，放了娄家姐妹里任何一个，哪怕是探雪呢，都能听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p>
但凡好裁缝，总是供不应求的，何况是芍药宴前这种紧张的时刻，这事在凌霜看来，如同明镜一般：多半是文郡主那边抢不到好裁缝，也懒得抢，索性拿出宫里的什么不外传的工艺来，招揽了好裁缝，裁缝比照着出个新样子，一做三件，大概款式都是一样的，只是料子颜色和细节不同，荀郡主选了其中一件，剩下的给裁缝拿去卖，当抵了工钱了。</p>
多半衣料里面裁缝也出了，不然怎么会给两件那么大方。</p>
说白了就是文郡主拿宫里的工艺跟裁缝换了件衣裳，玉珠碧珠跟着娄三奶奶学管家，不会这道理都不懂，偏要这样说，就是为了捉弄杨潺潺。</p>
杨潺潺果然上当，声音弱弱地问：“那我明天不穿这件了，行吗？”</p>
“还等明天？你现在就给我回去换了。”荀文绮嚣张得很，道：“别在这丢人现眼了，看着就恶心。”</p>
杨潺潺虽然家世一般，但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听过这种重话，顿时眼泪就出来了。脸也通红，道：“但今天是芍药宴啊，怎么能回去换衣服？姨母知道了要问我的。”</p>
“我管你呢，你自己去跟郡主娘娘说，说你不舒服，要先回去，听到没有？”玉珠也仗着荀文绮撑腰，对杨潺潺恶形恶状。</p>
“那我回去就不好来了呀，就不能等吃完午饭吗……”杨潺潺也软弱得很，还在跟她们商量，实在听得人心头火起。</p>
“不能！”荀文绮斩钉截铁地道，鄙夷道：“别赖在这了，你以为芍药宴是什么呢？是郡主娘娘给秦翊选人，你就是赖在这，也是选不上的，快滚回去吧！”</p>
要是换了平时，凌霜最多把她们惊散了，不会认真管的，毕竟荀文绮在京中的小姐里已经耀武扬威许多年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她们一世，万一遇到个软弱的，还反咬一口，就更烦心了。</p>
但今天这杨潺潺实在可怜，又是黄玉琴的远房表妹。</p>
再加上荀文绮这恶形恶状，勾起当年她欺负蔡婳的旧事来。</p>
偏偏今天蔡婳又被她姑母留住，来不了，不由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直接站出来道：“荀文绮，你也差不多得了，整天只知道欺负小女孩子，有点出息没有了？”</p>
荀文绮对别人其实都还好，欺负她们跟捻蚂蚁一样，不为了多开心，就为了自己可以享受使唤人的快乐，唯独对娄家二房这几个女孩子恨之入骨。看见凌霜，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p>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娄三小姐，听说你跟丧家之犬一样被关在祠堂，怎么又活过来了呢？”荀文绮立刻嘲讽道。</p>
“你说事就说事，东拉西扯什么？”凌霜冷冷道：“还是你也知道自己没道理，所以心虚了。”</p>
论吵架打架，凌霜都是一流好手，果然荀文绮就被绕进去了，怒道：“我会心虚，你怕是疯了吧？”</p>
杨潺潺这女孩子还算不错，见凌霜给她出头，怕她吃亏，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拉她衣角，是催她快走的意思。</p>
但她哪知道凌霜的战绩。</p>
“好，你不心虚就好。”凌霜立刻反过头来朝着杨潺潺道：“你还能找到那裁缝吗？”</p>
她是先问清楚，免得杨潺潺临阵脱逃。</p>
杨潺潺虽然胆小，也知道凌霜是给自己撑腰，小声道：“是姨母找的，应该能找到。”</p>
“那就好办了。”凌霜朝荀文绮道：“既然那裁缝这样不知足，荀郡主白赏给他的衣裳，他竟然敢拿到外面去卖钱，咱们就一起去找到他对质。</p>
“横竖杨潺潺家也是真金白银买的衣裳，谁能想到呢，花一大笔钱买件新衣裳，穿来赴宴，还要被人指着脸骂是捡别人剩下的，这不怪那裁缝怪谁。走走走，我做中人，我们三个去找到那裁缝，当面对质，把他好好骂一顿！”</p>
她一手拉住杨潺潺，一手就要去拉荀文绮，荀文绮大惊，连忙闪躲，玉珠不愧是她麾下的一员猛将，立刻道：“谁要跟你们去对质，郡主的时间多宝贵？”</p>
“诶？不是你们在说吗？说看到杨潺潺穿这种衣裳，恶心得不得了，要她立刻回家去换了，一刻都不能等，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走走走，既然这么急，就找到那裁缝，大家一起出气！”</p>
凌霜知道做这衣服时的情况一定和自己推测的差不多，多半文郡主那连衣料都没怎么出，荀文绮心里是清楚的，怎么敢去对质？</p>
荀文绮也有点草包，还不如玉珠反应快。玉珠立刻骂道：“谁着急了？再说了，叫杨潺潺赶去换，是因为她犯了错，荀郡主又没错，凭什么浪费自己的时间跟你们去对质？芍药宴比这破衣裳重要多了。”</p>
“哦，看来你们还想分对错，那就去裁缝那分对错好了。”她还激一下荀文绮道：“你不敢去，不会是心虚吧？”</p>
荀文绮虽然傻，但也会审时度势，自然不会中这激将法，只当作没听到，仰着脸高傲地朝玉珠道：“别跟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对嘴对舌了，把自己的身份都弄低了，走吧，郡主娘娘还等着咱们说话呢。”</p>
她说得趾高气昂，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怕了，带着一堆人走了。</p>
杨潺潺没想到凌霜真能一个人把这帮气势汹汹的女孩子们全打退了，顿时眼睛都亮了。</p>
“谢谢姐姐，你是卿云姐姐的妹妹吧……”她认真向凌霜道谢：“多谢你给我解围，我回去一定跟我姨母说，让她帮我谢你。”</p>
“那倒不用了，”凌霜道：“快进去吧，里面估计快叫吃饭了。”</p>
“姐姐不进去吗？”杨潺潺不解地问。</p>
“我在外面再待一会儿，等吃饭了就进去了。”凌霜道。</p>
杨潺潺其实只认识卿云，知道她是这帮女孩子的典范，也隐约知道最漂亮的那个是娴月，对于凌霜这个老三却知之甚少，今天被她解救了一番，才知道她原来人这么好，不愧有两个那么出挑的姐姐，可见娄家二房的女孩子真是个个优秀。</p>
但她怎么不进去呢？</p>
杨潺潺走出老远，看她还站在芍药园的门口，仰着头看一棵落完了的杏花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有点孤单似的。</p>
芍药园里正热闹，秦家的园林好，芍药也好，众人都纷纷忙着赏花，交口称赞。</p>
也有看游鱼的，也有放风筝的，也有在对着芍药描花样的，杨潺潺见众人都热热闹闹，尤其卿云和娴月两人，一个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夫人们也交口称赞，一个漂亮得让人没法忽视她的存在，这两个姐姐一衬托，更显得后来悄悄进来的凌霜孤孤单单了。</p>
杨潺潺不由得有点心疼她。</p>
等到午宴的时候，见她又是一个人在那，迟迟没入座，鼓起勇气，想叫她过来和自己坐在一起。</p>
但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女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像是清河郡主身边的女官似的。</p>
杨潺潺这才知道为什么凌霜迟迟没入座——那个女官过来，引着凌霜，坐到了主桌上，清河郡主的身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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