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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9年6月9日,百年之前的圣骏堡,傍晚

“科西切公爵!父皇的猝然离世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年轻的皇子在花园中的小径追着科西切。

“大公阁下,在这样敏感的时间,我可不希望有一位皇子、进入了我的宅邸之后就出了意外。”

科西切渐渐慢下了脚步,他的样貌看起来比皇子还要年轻,他的步态比青年人还要朝气蓬勃。

“你什么意思!你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吗?”皇子按住了手中的剑。

“您尚未登基,您也不会有机会登基了。我认为你们父子二人并不适合成为乌萨斯的执掌者……而年幼的伊凡,更有潜力、更适合被塑造。”

科西切缓缓转过身来。

“你这条爬虫!你把乌萨斯当成什么了?你把整个国家当成自己的玩具吗?”

皇子干净利落地拔出了佩剑、指着科西切。

“我?您在指责我吗?那我请问,一位乌萨斯皇帝,因指挥不当造成了巨大伤亡,但勇敢的士兵接连攻占了莱塔尼亚数个大区之后,皇帝以友谊为名返还了土地,并派兵护送乌提卡伯爵顺利登基……也许我现在该称呼其为赫尔昏佐伦陛下了。

“您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将一己私欲凌驾于千万将士之上?是不是将个人喜好凌驾于全体国民的意志之上?”

“少在这里诡辩了,爬虫!乌萨斯需要休息,占领莱塔尼亚的土地也没有好处,扶植一个听话的君王对我们的利益更大!可是你,一个年轻的公爵,非但理解不了父皇的苦心,还指责他、还谋害了他!”

科西切的嘴角微微勾起:

“上百年来,莱塔尼亚最具天赋的术师登上了皇位,你觉得这会对乌萨斯有利?你会觉得那个年轻有为的君王会听命于你们?

“你们以休养生息为由停止了征伐,那么牺牲的将士、他们的性命又算什么!农民们将来之不易的粮食奉献给士兵,将为数不多的牲畜贡献给前线……

“全乌萨斯人的付出,在他的眼里,还不如‘灵光乍现’想出来的离奇想法重要吗?你们永远有理由,可是永远见不到全貌,‘年轻人’。”

皇子把剑架在了科西切的脖子上:

“乌萨斯需要向核心圈的‘文明’看齐,而不是在蒙昧与野蛮的泥沼中打滚!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乌萨斯不再需要战争才能喂饱自己,我们要像炎国一样,自己喂饱自己!”

“炎国人拥有全意全心帮助他们的神明……而你们,却不敬重就在眼前的神明。”

言毕,年轻的公爵的样貌发生了变动,成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上去像一位持重的股肱之臣。

“你是……我见过你……”皇子手中的剑开始了颤抖,“你是父皇口中的那位老师?他不是举办过你的葬礼了吗?你害死了自己的学生吗?”

科西切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

“你的父皇永远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会是一个不错的诗人……也许当时让康斯坦丁诺维奇大公继任才是更好的选择,但利刃们不愿意大动干戈,于是乌萨斯流了更多的血。”

“啊,我想起来了,一切都能说通了……怪不得父皇在你的葬礼上是那样的表现,怪不得你能只手遮天,怪不得圣愚那时候支支吾吾、疯疯癫癫的——虽然他本来就疯。

“教育了我之后、又接任小伊凡教师的那个学者……也是你吗?他的猝然离世同样蹊跷,不对,你们在同一个时代出现了!”

科西切变成了一位中年学者的形象,这个人伴随了皇子的童年。是的,那明显的抬头纹、那独特的法令纹、那半秃的头发,那悲悯的神情……

皇子手中的剑还架在他的脖子上,但是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是你教会我那些道理的……是你告诉我要慈悲为怀的,是你告诉我乌萨斯不能以战养战的,是你告诉我这个国家要迈入文明的……”

“你迄今的知识体系,就是我一手塑造的,孩子。就在这座城中,我还扮演着许多不同的角色……我也可以扮演为你。”

科西切变成了一位英俊的乌萨斯人,坚毅的目光直视着动摇的皇子。

“我能感同身受你的一切情感,诺沃肖洛夫。”

“你塑造了我,又要毁掉我吗!你这……恶毒的神!”

皇子愤恨地挥剑,与他一模一样的头颅飞出,他又听见了一句话:

“杀死我并没有任何意义。我会常伴这片土地……梦魇来过,梦魇走了。骏鹰登台,骏鹰下台。如今在舞台之上的,不过是乌萨斯而已。”

头颅飞旋之后,又回到了原来那副身躯上,脖颈上的伤痕完好如初。

皇子继续徒劳地攻击科西切。

无人注意的圣骏堡街道中,一名流浪汉的头颅飞出;一位正在营造房屋的工人突然跌落,身上多了一道剑痕。

“够了,诺沃肖洛夫。我又被你‘杀死’了一次,已经开始有无辜的生命承受你的打击了。”

“你!你还在害人吗?”皇子不得不停下了攻击。

“一些本该结束的生命,因我的努力而存续。刚才只不过收回了而已。我只是需要更多眼睛观察这片大地,当躯体都被消耗殆尽时,我也会蛰伏一些时日,你大可以试试。说不定下一个选中的就会是你。”

皇子诺沃肖洛夫感到了绝望,他想起了以往的时光。

作为皇长子的他,生下来就被注定了一切。

他享受着最高的待遇,接受着最好的教育。

他熟知天文地理,通晓诸国历史。

他的剑术不输最优秀的战士,他的法术让战争术师刮目相看。

一切都是为了铺路,铺就通向皇位的康庄大道。

他还未成年时,就已经开始帮助父皇处理政务。

他时常听见皇帝的哀叹,哀叹笼中之鸟般的生活。

乌萨斯帝国于臣民是囚笼,而皇宫于自由的灵魂是囚笼。

热爱诗歌、热爱莱塔尼亚文化的父皇,经常半开玩笑般地对他说,等时机成熟了、他就退位去享受生活、去自由地创作自己的热爱之物。

他对战争一窍不通,贵族们则始终跃跃欲试,他们让父皇开启了战争,然后又将过程中的失利怪罪于他。

或许父皇真不该下令撤军,他最后死在了皇宫之中——却无人敢彻查凶手。

他顶着层层阻力,动用自己手上的一切资源,苦口婆心地劝说各方人士,最终发现这一切指向了——

科西切公爵。

而他刚才又已经知晓,自己不到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他的人生轨迹,几乎全在一位“神明”安排好的轨道之上。

他记起了自己听过的一首维多利亚歌曲:

“我们于此站立,我们于此倒下,

于历史的大浪淘沙中无足轻重。

理好床铺,点好蜡烛,

慈悲与怜悯今夜不再会眷顾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丧钟尚未响起,

而我已回应死亡的呼唤。

它终有一日会将你我裹挟而去,

我们只需等待命运重锤的下落。

……

即使将死亡的风雨拒之门外,

它们也会想方设法破窗而入,

孩子,你的努力只不过是徒劳一场!

生命之所以如此绚烂,

正因死亡的阴云徘徊于上。

尽管在死亡面前无能为力,

我们依然不停呼救呼救呼救!

为什么他妈的要反抗?

归于死亡的怀抱怎会疼痛?

你尚有时间准备祷词,

准备迎接命运之锤的下落!

……

与其在等待中了此残生,

不如再抓住一次机会!”

诺沃肖洛夫冲向了转身离去的科西切……

“还要尝试吗,孩子?……我可没教过你这样的法术!”

科西切并没有进行防御,但是他感到了这种法术的特殊性。

“我要诅咒你……恶神。”

皇子抓住了科西切的肩膀,用长剑将科西切连同自己一齐捅穿。

“你诅咒我?你真是疯了……”

“咳,我来做你的替死鬼……你再也别想祸害别人……”

皇子此刻的感受……不只是又被剑捅穿一次那么简单,而是仿佛浑身遭受着刀绞。

灵魂剧烈地震颤着,鲜血不受节制地喷涌。

“呵,我高贵的血液,难道不能稍稍阻挡你的步伐吗!”

“够了,没必要让自己遭这种罪,我并不依赖这种能力,寻找身躯对我来说也并不麻烦。”

科西切确实感到了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他很少会有这种感觉。

“呃啊啊啊!”

千刀万剐不再只是夸张的修辞,演变成了此刻的现实。

皇子华丽的衣袍顷刻碎开,血肉逐步从骨架之上剥离。

“我诅咒你……十年之后就有有人阻止你!”

“十年于我如弹指一瞬。”

“五十年后会有人挫败你!”

“五十年于我如过眼云烟。”

“百年之后,会有人……审判你!”

“百年之事,于我只是如隔三秋。”

皇子的骨肉已经破碎,声音依然在回荡:

“一定会有人……打破命运的囚笼……解放这个国家……”

“这个国家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之前,就由我来执掌。”

科西切的身躯随皇子一同消散,地上的血迹也开始收缩,逐步缩成一个点、然后彻底消失。

据传闻,皇帝的离奇驾崩是一位公爵的手笔。

皇子为了复仇、与公爵同归于尽。

不久之后,年幼的伊凡即位。

后来,他的继承人是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死后,即位的便是如今的皇帝,费奥多尔。

1092年3月1日,塔露洛夫卡,16:27

霜火亲吻了塔露拉的额头:

“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就能不受阻碍地在一起了。”

“你怎么在颤抖?”塔露拉握着霜火的手。

“我有点紧张,这十来天……你们都很辛苦,但是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了。”

“我们都做了很多努力。其实你要往好处想,就算失败了,也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对吧?”

霜火点了点头,然后给闪灵让开了位置。

闪灵对众人说道:

“我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情况的,你们都知道,在意识的海洋中捕捉一丝异常,是字面意思上的大海捞针。

“我在之前和你们说过,我是在一个意识的宫殿、或者说迷宫中探索,对吧?意识本来是无形的,只不过是我们对塔露拉的暗示,将这部分想法强化了。

“于是我就能看到了一座宫殿,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有形了而已,困难依旧有待解决。就在昨天,我终于探索到了宫殿的最核心之处,但是那里的大门紧闭着。

“这不是塔露拉的问题,她已经向我们敞开心扉了,所以只能是另一个存在有意地封存了意识。然而这终究在塔露拉的脑海之中,如果她愿意,我们是有办法的。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先让塔露拉解开心结,让她直面那个存在。正如眼睛无法看到自身,只能从镜中看到自己一样……我们要为塔露拉准备这面‘镜子’,然后打开紧闭的门。”

塔露拉已经做好了准备,霜火走出了房间,不去打扰黑白恶魔的仪式。

“放轻松。”门外的临光也在安慰他,“我们只管信任各自的同伴就行了。”

霜火一言不发。

“其实我们站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们去对练一下吧,用战斗排解一下不安的心情,可以吗?”

“嗯……”霜火跟上了耀骑士。

昏暗的屋中,晨昏骤然倾泻而出,编制成了缭绕塔露拉的云雾。

“(古老的语言)无论繁荣,还是灭亡……”

塔露拉还未眨眼,就已经来到了无限宽广的湖面之上。

用湖面称呼似乎不太准确,它并没有任何深度,走在上面也不会陷入水中。

它似乎只是一面能够泛起涟漪的镜子。

水天一色,只有远处的地平线分隔着天上与地下。

她的内心澄如明镜,她此刻留在屋内的身躯也暂时成为了空壳。

在空旷无垠的空间之中,塔露拉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望向了脚下的倒影。

倒影中也是她,也同样望着她,塔露拉蹲了下来,影子也蹲了下来,两个存在同时触碰了水面。

“让我到另一边去吧,这样方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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