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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利落地掀开牢房沉重的木闩,腐朽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响。“愣着作甚?”他侧身让出通道,故意用刀柄轻敲力牛后腰,“带你开开眼。”
力牛揉着发麻的手腕踏出牢房,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待看清眼前景象,喉间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数十个羽族人正扛着比人还高的草料捆穿梭往来,草料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乾猛地扯住力牛的兽皮衣领,将他拽向一片整齐排列的土坯房。夯土墙上新糊的泥浆还泛着潮气,三五个女子正抱着干草从门前经过,嬉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瞧见没?”他抬脚踢了踢脚下夯实的地面,“这是咱们雨族人的房子,一个男人屋里能住三四个女人!哪像你们蛮牛部,挤在漏风的木栅栏里喝西北风。”
力牛撇了撇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修建房屋的族人,又落在屋外扛着猎物经过的飞雨军身上:“不过是运气好,找到了这么平坦的土地。”
“运气?”乾哈哈大笑,指着来回穿梭、背上背着鱼篓的族人,“看,这些是咱们雨族人从大河上打回来的食物,你们有吗?”
力牛撇了撇嘴,“咱们蓝月潭里面也有数不清的鱼啊。只是不好吃而已。”
乾也撇了撇嘴,“你们还在茹毛饮血。若不是你们抢夺了咱们的陶器,现在还在啃生肉!”
力牛暗叹一声,看着一队飞雨军骑着马,肩上扛着猎物在青石板路上疾驰而过,野猪野兔还在滴滴冒血,“你们能驯服这么多四脚兽,确实要比咱们蛮牛部厉害很多。”
乾嘴角扯动,“这是马!走吧,再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的武器。”
说罢,两人径直朝着工坊走去。
来到工坊门口,草,蝶,颖正欢快地编着花环。
乾眯了眯眼,走上前左手扶胸,“巫王大人,部长。”
蝶抬头,看看乾,又看看力牛,“乾大哥,你把这俘虏带出来干啥呢?”
乾哈哈大笑,“带他出来见识一下雨族的实力!这个人是个不错的勇士。”
草缓缓点头,走上前来,“峰哥在工坊里呢,要去叫他吗?”
乾点了点头,“好,有劳部长把族长叫出来。”
草转身进了工坊。
颖眨巴着蓝色眼瞳,死死盯着力牛,族人被屠戮的画面如潮水般翻涌:母嘎嘎、族长,全死在这人手里。
尘封的记忆掀起剧痛,若不是逃亡途中遇到峰哥哥,她和两个大哥、嫂子早埋在蓝月峡谷的山林里。
她通红着眼,指尖死死抠进肉里,鲜血渗出,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哽咽道:“俺认识你,就是你把俺的族群人都杀完了!”
力牛眯着眼打量她,惊讶道,“你是不祥之人?还活着?”
蝶愤怒地吼道,“你说什么?俺妹妹怎么会是不祥之人呢?”
力牛摇头,“她头发是黄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在咱们部落里,这样的人就是不祥之人。”
颖赤红着眼,像头失控的小兽般扑上去,指甲狠狠抠进力牛的脸颊,瞬间在他脸上抓出数道血痕。
她边踢边哭喊,泪水混着鼻涕糊满脸:“还我族人!都是你!把俺的族人全杀了!”
脚雨点般落在力牛腿上,却丝毫动摇不了对方分毫。
力牛背负双手,纹丝不动,满脸血迹滴落,任由颖发泄,那些尘封的杀戮记忆在他脑海翻涌,他知道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孽深重,所以面对颖的攻击,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停撕扯着力牛,呜咽声断断续续。
蝶见状,急忙冲上前从背后抱住颖,慌乱道:“怎么了妹妹?快停下!”
颖猛地扑向蝶,蝶矮小的身子被撞得趔趄,双臂乱挥着险些摔倒。
她慌忙扶住石墙才稳住身形,反手将颖紧紧搂进怀里,掌心拍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
颖的额头抵在蝶锁骨处,哭得浑身发颤:“姐姐…他杀了母嘎嘎…还有首领…”
蝶的指尖掐进颖的脊背,抬眼时目光如刀剜向力牛:“跪下。”
力牛满脸都是血痕,背负双手,摇了摇头:“能偿命,不跪。”
恰在这时,草拽着我从工坊里跑出来。
颖满脸泪痕地转身扑来,我忙张开手臂托住她腰,她却一头撞进我怀里,鼻尖蹭过我胸前的兽骨项链。“峰哥哥!就是他…把俺族人都杀了…”
我搂住她发颤的肩膀,余光扫过力牛腰间的兽牙挂饰——两枚指骨混着狼牙,磨得发亮。
乾单膝跪地,快速将事情经过禀告。
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皮肉:“峰哥哥,你答应过…要给族人报仇的。”
“力牛,”我按住颖颤抖的后背,“当年你屠族时,可曾放过孩子?”
力牛摇头,血珠顺着脸颊滚落:“蛮牛部只杀握刀反抗的人,他们族群当年被称作不祥之人,俺奉巫祝之命将其屠戮,族中孩子自生自灭。”
他闭眼,血泪水簌簌滑落,“雨族族长,杀了俺吧。丛林勇士可杀不可跪。”
乾单膝跪在一旁:“族长,这人是个真正勇士,能否……”
我抬手打断乾的话,自然明白他想让我收服此人。
低头却见怀中的颖蓝眼瞳哭得红肿,那模样刺痛着我的心。
一方面,乾所言不假,力牛确实是个可用之才;另一方面,颖族人被屠戮的血海深仇摆在眼前。
内心满是矛盾,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拔出腰间的青铜剑递给颖:“你有两个选择:一,杀了他,为你的族人报仇。可你的族人已经全都逝去,就算杀了他,也无法让他们再回到你身边,不过是徒增一段血腥。二,让他服罪,做你的终身护卫,往后的日子,让他用行动赎罪。”
颖接过青铜剑,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力牛,大步逼近。
力牛双手背负,任由血泪顺着脸颊滑落——那是方才被她抓伤留下的痕迹。
他深知今日必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乾跪在地上,猛地抬头:“颖夫人!能否放了他?”
“放了他?”颖的剑尖剧烈颤抖,几乎要划破空气,“俺母嘎嘎族的仇,就这么算了?!”
话音未落,乾手中匕首已经狠狠捅进自己的大腿!鲜血“噗”地溅出,在地面绽开狰狞的血花。“这一刀,俺替他还!”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接着又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刀,新的血痕与旧伤交织,“再这一刀!让他做你的护卫赎罪,行不行?!”
力牛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乾染血的腿。
这个本该是敌人的人,竟为了他不惜自残,喉结上下滚动,眼眶瞬间通红:“何必……俺是蛮牛族的人,死不足惜,你何苦?”
乾跪地痛苦的摆了摆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你别说话……只要你答应做颖夫人的护卫赎罪,就没人再追究过往!”
他转头看向颖,眼中满是恳切,“夫人,杀了他不过一时解恨,可留着他,能保你一生。”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转头冲蝶厉声喊道:“快去拿药!”
蝶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去。
再看颖,她握剑的手缓缓垂下,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乾的血渍上,声音里满是颤抖与无措:“乾大哥……你这又是何必……”
乾苦笑着摇头,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颖夫人,这人与俺交手无数,是个光明磊落的勇士。放他一条生路吧!”
颖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吱响,剑尖直指力牛咽喉。
草连忙上前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小颖,杀了他,你的族人也回不来了……”
“可是姐姐!”颖猛然扑进草怀里,哭声里裹着血与恨,“他们都死了……死在他手里!”
草轻抚她后背,叹了口气:“知道你痛。但真正的勇士该战死在沙场,不是被咱们这样杀死。”
乾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冲力牛大吼:“还不快跪!以后做颖夫人的护卫!”
力牛死死盯着乾,又看向哭到颤抖的颖,眼神挣扎——他不愿为仇人效力,却又记得当年这个小女孩缩在密道里的模样。
“再不跪,老子救不了你!”乾的吼声让力牛浑身一颤。
力牛垂眸看向颖发间的断齿,终于咬牙单膝跪地:“颖夫人,力牛愿以余生,赎屠杀你全族之罪。”
颖仍埋在草怀里哭泣,理都未理他。
我眼睛一亮,知道机会来了,赶忙上前扶起力牛,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以后好好护着颖!”
又转身搀起乾,低声赞道:“干得漂亮。”
乾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挑眉笑道:“族长,这可是蛮族顶尖的勇士!”
我忽然压低声音,“好,知道了,等会给你送两个女人,还有两坛酒过去。”
“酒不够,族长,最少五坛,出了这么多血。”乾疼得虚汗直冒。
就在这时,蝶拽着岐跌跌撞撞冲过来,背上的药箱哐当作响。
岐眼眶通红地扑到乾身边:“乾大哥!快让俺看看伤口!”
我搀着乾的胳膊,他却咬着牙硬撑,咧嘴挤出个笑:“屁大点事!”
岐抖着手展开麻布,乾腿上翻卷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殷红的血珠顺着白布往下渗。
我皱眉盯着狰狞的伤口骂道:“你他妈下死手捅自己,以后还怎么打仗?”
乾疼得浑身绷紧,额头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却还强撑着扯出个笑:“放心!老子这腿,比鹿角还结实!”
包扎完的腿裹着厚厚的麻布,乾尝试着走动,却疼得脸色发白,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力牛黑着脸上前扶住他,乾揽住他肩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嘴里还嚷嚷着:“走!吃肉喝酒去!族长,五坛酒,少一坛都不行!”
两人的背影在夕阳里摇摇晃晃,乾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大笑,惊飞了树梢的鸟雀。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还在草怀里抽泣的颖。
她整张脸埋在草的衣襟上,鼻涕眼泪糊了一大片,肩头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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